农家子的科举路(179)
何似飞并不能保证自己能在这群文人中脱颖而出。
再说,策问题真的太主观了,有些人文采华丽,辞藻华美,但万一主考官觉得这人咬文嚼字,给个低分,此人也没地儿说理去;同样的,还有些地方需要拍皇帝、主考官的马屁,首先要将他们夸一通,再说说自己的简介和看法。
并不是每位考官都喜欢被夸,并不是每一位考生都能夸到点子上……
何似飞就是担心夸得过火,导致主考官认为这个考生是一个阿谀奉承之辈,所以他夸赞的语言不多,只写了两行,但内容上……拍马屁的程度应当不会比其他人少。
这时候就不能顾及什么清高之类的。
再说,何似飞本来也不是一个多么清高的人。当时在琼笙社的文会上,王大人如此贬低他,他也是笑着回应了一句“乡野少年,借胆抛砖引玉”。态度谦逊又恭谨。
毕竟,科举虽说只是一场考试,但同时也是文臣首辅大人在挑选自己的门生。
——今年的尤为刺激,天子也在挑门生。
‘门生’和‘学生’虽只有一字之差,前者却是下属,后者反而关系更为亲密一些。
一个上位者,挑选下属时可不是单单只看其才学,还有容易驾驭的程度,同时也会考量这人之后会不会出卖自己。
石山谷的曾祖爷爷,不就是因为一首太过恃才傲物的诗词,被当时的皇帝亲自划去了姓名,永不录用么?
何似飞方才写那道计算附加题目时运笔太快,现在手腕和骨节还感觉到稍微有些脱力。
就那么短短的一炷香的功夫,何似飞因为写得太着急,加之内心紧张,居然出了一身汗。
这会儿他也不管靠着墙会不会惹上风寒了,反正考完了,出去后就可以找大夫开些药喝。
于是,左隔壁那位兄台听到何公子那边传来的轻微喘气声,只有一声,甚至还有点像是在叹气。
这年轻人原本十分紧张的心态在当时就缓和了下来。
——如果隔壁真是自己所猜测的那位何公子的话,他都叹气,都觉得考题难度大,那就证明大多数人都答得一般。
如此一想,自己的成绩可能还会不错。
就在此时,整个号房窸窸窣窣的收拾声音后,传来阵阵说话声。
音量不低,但士兵们也知道这群举人老爷们考得艰难,故此没有出声阻止。
“终于考完了啊。”
“这也太难了,太难了。”
“算科题目一共只有三道,我完了,完了啊!我本来就擅长算科,这会还着重温习了算科,其他的都没好好温习过……”
“你擅长算科,我也是啊,咱们都是受了唐大学士的影响,我把他老人家出的所有著作都买了,看过不止一遍啊。”
大家甚至还在隔空喊话。
何似飞是真的累,写算科题需要一直让大脑保持高度集中的状态,一下午他连一个小差都没开过,甚至连不怎么温暖的炭盆都没管,只是专心算题。
这会儿他才有心思想,这道题肯定是那位曹大学士出得了,计算量如此之大,估计是唐大学士见皇帝不让自己出算科题目,但是自己又着实手痒,便出了一道不及分数的。
不过,会试考题量如此之大,这道题难度也很大,唐大学士对考生中能否有人答出来都不抱任何期望。
第 141 章
何似飞腿边放着那个早已没多少温度的炭盆, 背靠着墙,双眸轻轻阖着,原本只是打算稍微休息片刻, 没想到居然真的就这个姿势睡着了。
他是被一阵风刮醒的,起身后感觉手脚冰凉,双腿又僵又麻,这才发现自己睡着前号房内的喧哗已经完全消散, 只剩下朔风的呼呼声和一阵阵鼾声。
何似飞手指蜷缩一阵,找回了控制双手的感觉, 将剩下大半部分木炭一股脑换进炭盆里。
随着猩红的火苗一闪一闪,炙热的温度迅速扩散开来。
何似飞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煮一锅姜汤来让自己暖和暖和,但他下午被那道不计分的算科题目给耗尽了精神,傍晚交卷后又囫囵着睡了, 现下被冻醒,整个人脑袋有点发木, 居然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惫懒感。
——明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但就是不想动。
即便围着炭盆发呆, 也不想拿个锅顺手煮姜汤。
片刻后, 理智还是战胜了精神和身体双双被掏空的懒惰情绪,何似飞慢吞吞的挪动一番,将锅子架在炭盆上,又慢慢的煮了汤。
喝完后, 何似飞还是精神不济,但他强撑着将桌板等拆下, 又收好了自己的书篮, 将外衣反穿,头面对着墙壁, 蜷缩起双腿,在一阵阵此消彼长此起彼伏的鼾声中睡了过去。
睡着前,何似飞最后一个念头是——他不去想什么排名了,只要这次会试能过、能中就行,他再也不想来考第二次了。
翌日,何似飞精神更加萎靡,但好在日头不错,他出号房门时眼睛被晃了一下,抬指在眉骨上搭了一个棚,微微拧起眉尖。
位于他左隔壁的书生有同何似飞相交一番的打算,但他昨儿个出门了三趟,何似飞都保持着一个姿势休息,他就没敢吵。今儿个正要开口,士兵们却让他们这一列考生排列成队,第一波出贡院。
这时大家都无比安静,没人想在最后一刻闹出什么幺蛾子。
何似飞只感觉站在自己前面的书生似乎有话要说,但碍于周围的两排士兵才没开口,要是放在往常,何似飞心情好,说不定善解人意顺水推舟的交流一番。
但此刻他觉得自己浑身哪儿哪儿都不舒服,脑袋像是被重锤击打过,腿脚也酸软的使不上劲儿,甚至感觉这身体不像是自己的一样。
何似飞只能拼尽全力去听士兵的安排,拎着书篮,尽量让自己走得稳当一些。
一出贡院,何似飞几乎当下就要倒下,但他还是依靠强大的意志力支撑下来,在迎接考生的人群中寻找自己熟悉的身影。
石山谷他就不指望了,先前何似飞来参加会试时交代过他不用过来接,当时的何似飞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极度自信,他甚至觉得自个儿能在考完后独自走回家。
现在……能过来接他的只剩下的乔影。
何似飞想,要是没人接的话,他就多走几步,先找家客栈休息一日,傍晚再回家。
何似飞此刻顶着昏昏沉沉的大脑,居然还有心思思考,他是真的喜欢乔影,所以才会在面对困难时下意识去依赖他。
——要知道,‘依赖’这两个字眼,几乎不会出现在末世人的字典上。
因为,在物资极度匮乏的条件下,今日自己所‘信任’的亲朋好友,明日就可能是在背后捅刀子,想要独占氧气和食物的敌人。
‘信任’尚且如此艰难,‘依赖’这比‘信任’还要更深一层的情感,便更难滋生出。
可是,即便再难,也总有机会,是不么?
此刻,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在他大脑几近混沌之下,何似飞心中下意识所想之人是乔影,所念之人是乔影。
这已经足以代表一些事情。
头脑的昏沉让何似飞目光有一瞬的飘渺,他感觉自己面前有很多人,这些人做着不同的动作,叫着不同的人,说着不同的方言……
这一切交织穿插,汇聚一体,后又各自分散,在何似飞眼前形成一道模模糊糊的景象。
何似飞站定在原地,因为视物不清,目光有了实质性的顿感。
他阖上眼眸,复又睁开,感觉似乎能将每个人的轮廓看得稍微清楚一点。
好歹能清晰一点点。
“少爷,马车就在旁边。”身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何似飞偏过头,能从那极有辨识度的身形中认出他来。
——乔初员。
是乔影派来的。
这个认知让何似飞开心了一点,却这点开心仿佛用尽了他的精力,再无意识去思考其他。
何似飞隐约记得,自己昏过去前看到了马车内乔影惊慌失措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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