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60)
何似飞一边喝着茶,一边想,沈勤益这么疯狂夸人还不让人觉得是拍马屁的交流模式,确实很容易交到朋友。
——沈勤益听周兰甫跟何似飞在陈夫子学堂那儿有过几面之缘后,便催他把学堂的事情说上那么一说:“兰甫兄这也太风度翩翩了,你平时都是坐这么直的吗?就算你不大喜欢说话,不经常交谈,但你这外貌肯定很吸引姑娘家,我猜你家门槛肯定都快被媒婆踩断了。来来来,喝点茶,兰甫兄讲讲陈夫子学堂,似飞表哥的事情?”
何似飞完全没懂沈勤益是怎么毫无逻辑的将话绕到陈夫子学堂的。
但是,在陈夫子学堂里苦读数月都没交上朋友、与同窗交流不过几句话的周兰甫,在沈勤益的怂恿下,说了不少话。
最后结尾是,“大、大概就是这样了,没什么有趣的……”
沈勤益偏生一拍大腿:“很有趣了,我猜那什么陈的学生也就能热血两日,过几天就又没学习的激情了。”
陆英听得头疼——不要在背后说人坏话啊勤益兄,即便这可能是事实。
何似飞两指捻着杯沿,慢慢品茶,也没接话。
反正有沈勤益在,木头他都能叫开口,完全不需要他们俩搭茬。因为一旦搭茬,只要你不能把沈勤益说闭嘴,他就能说到你想要闭耳朵。
——上回让沈勤益闭嘴的人还是何似飞,他来了一句“陈世美长什么样来着?”
可接近两个月过去,沈勤益早已忘却了上回的事情,他看向对面喝茶的何似飞,兴致勃勃,看样子也想问他一些事情。
何似飞深谙主动出击的道理,纡尊降贵的放下茶杯,开口:“说书先生今儿讲的好像就是包青天斩陈世美于龙头铡?”
第 50 章
秋雨下了又止, 转眼就步入隆冬。
木沧县位于国家偏南方,冬季不怎么下雪,却又称不上暖和。十月还没到, 何似飞就多穿了一层外衣,这样虽然暖和,胳膊活动起来却不大方便,写字得多用几分力气。
不过, 他人比较瘦,穿两层外衣一点也看不出来臃肿。
对于衣食住行方面, 没钱时何似飞能吃的了苦,但在自己有经济条件时,也不会亏待自个儿。
在又一场大雨下过,眼看着穿两层外衣出门依旧会冷得发颤后, 何似飞一下学就带陈竹去了成衣铺,给他俩一人买一件薄夹袄。何似飞原本也想给爷爷奶奶买的, 但他远在县城, 找不到人帮忙带回去, 只能暂时作罢。至于老师那边, 何似飞没挑到颜色样式合适的,他留了尺寸,让成衣铺的裁缝师傅赶工做一件,估计得几日后才能拿到。
于是, 翌日,余明函就看着何似飞穿着明显厚了一层的夹袄来学堂。
他一进偏厅, 便皱了皱眉, 没如以往一样考校何似飞的功课,倒是先让他把夹袄脱下来。
何似飞:“?”
他虽然不理解, 但老师要求的事情,他还是照做。
余老的院子里没有女子和哥儿,何似飞脱了夹袄后,里面只剩下中衣。
夹袄余温尚在,何似飞暂时对外界温度感知不大敏锐。
余老:“冷吗?”
何似飞:“现在不太冷,但一会儿可能会冷。”
于是余老便没让何似飞重新穿回衣服。
等余老考校完何似飞所有功课,便是一炷香之后了。何似飞这会儿说话已经有僵硬的感觉,每一个顿声时,他都能感觉到自己骨骼肌颤栗。
余老问:“冷吗?”
何似飞老实道:“冷。”
“有多冷?”
“冷到手臂膀到手发抖牙齿打颤,但脑袋里思路依然清晰。”
“好,穿上衣服。”余明函说。
话是这么说,却没让何似飞穿上夹袄,而是小厮送来的此前何似飞在余府小憩时换洗的单衣。
余府这么大,何似飞作为余明函唯一的关门弟子,余枕苗自然是给他准备了屋子留宿的。并且屋子还不算小,分里外两间。此前夏日太过炎热时,何似飞午间会睡在里间,外间给陈竹休息用。
故此,余府也是留了两身何似飞的换洗衣服的。
何似飞心下对老师的做法渐渐有了猜测,用微微发颤的手接过单衣,窸窸窣窣穿好。这衣服刚被小厮从外面带来,衣襟每一处都好像裹挟着霜,乍然穿在身上,就像穿了个冰坨子。好在何似飞还能颤抖取暖,总算比只着中衣要暖和许多。。
余明函今儿个讲的是五经之一。
五经比四书的每一册都多了不少内容,并且里面用典的情况会更多一些,余老讲的不快。
何似飞因为穿着单衣,手指冷得发颤,写起字来没有往常那么快,余明函讲一个典故的时候,站在何似飞身边看了一眼,发现他的字依然一如往常的整齐漂亮。
想着这是自己唯一的弟子,余明函心下一软,讲完这个典故后,让小厮送来炭盆。
炭火升起,又点在何似飞前面不远处,他只觉得身前立刻暖和起来,被火烤的暖融融的。
但手下写字就没这么暖了,手指方才冻得发僵,现下又热烘烘的,一股渐进的麻痒之感从手背渐渐蔓延开来。
他写起字来越发力不从心。
半个时辰后,何似飞这边才缓和过来,他感觉自己前半个身子是暖和的,因为有炭盆,后背什么都没有,总感觉冷风顺着领口往脊背钻。
余明函将何似飞崩得太愈发笔直的脊梁骨看在眼里,知道他这个小徒弟冷,却没有给他再加一个炭盆。
等到两个时辰的课业结束,余明函一出去,余枕苗就给何似飞送来一个手炉,里面装了烧热的炭火,外面裹着一层厚密的软布,摸起来有点烫手,但抱在怀里让人一下就暖和到背心。
何似飞鼻尖都是红的,不知道是被那炭盆烧的还是因为冻得。
“少爷,手炉是主人一早吩咐给你准备的。”余枕苗说。
何似飞颔首,“多谢管家,老师此举,定有深意。”
毕竟余老不是一个喜欢折磨人为乐的性子,从何似飞拜师到如今接近四个月,除了上回自己改写馆阁体被打手板子外,老师不曾再罚他任何。再说,何似飞对老师此举也隐隐有些猜测,估计过一会儿老师就会跟他讲明情况了。
“少爷明理,您快去吃饭吧,今日吃饭的偏厅里也烧了炭盆——”顿了顿,余枕苗又说,“这才十月中旬,主人前些年就算是在京城,在这个时节都不会点炭盆的。”
言外之意,这些都是为了照顾何似飞才烧的。
何似飞莞尔,知晓这是余枕苗在维护他和余老的关系,点头过后去往吃饭的偏厅。
余府三进三出,比他和陈竹的小院要大了三倍不止,这大冷天的,何似飞还不能用跑的——因为他得维护读书人儒雅的风度,扳直了腰杆儿,一步一步踏实了走。
他要是在院子里像个幼童一样撒腿跑,那就算他老师不喜欢责罚学生,肯定还是会小揍他一顿的。
这读书人……可真不容易当。
何似飞吸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偏厅里,今儿个桌上放着一小盆炖羊肉,何似飞见老师动筷后,自己开始吃饭。这羊肉应该是焯过几遍水,炖的时候虽不像后世一样放那么多香料佐味,但火候十分到位,吃起来没什么膻味,肉质鲜嫩,算是何似飞到县城来后吃得最好的炖羊肉。
不过,这也是因为木沧县地处南方,百姓们没有吃炖羊肉的习惯,饭馆里就算偶尔做羊肉,也没有余府这从京城回来的厨子做得好。
饭饱后,余明函没急着让何似飞回去,而是把他叫到了书房。
书房里没点炭盆,又开着窗,与外面阴冷的气候别无二致。何似飞捏着手炉,努力汲取着暖意,以防自己身体再次不受控制的发颤。
余明函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
看着面前比数月前明显高出一截儿的小少年,鼻尖、脸颊被冻得发红,却还是强忍着一声不吭的样子,余明函心底终究是满意的。
他这个徒弟哪儿哪儿都不错,就是八岁那年生过一场大病,身体底子稍微有点虚,一到换季时,就表现的比普通人更加敏感,更加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