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20)
李老四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大侄子还在医馆,趁他睡觉,我来给高少爷和你送封信,送到了就走。”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何似飞,“这是牧高镇的何老太太给高少爷的信,里面有两句是何叔特意写给你的,我只知道大意是叮嘱你在镇上不要怕花钱,吃饱穿暖,跟在高少爷身后伶俐一点,勤快些。”
何似飞捏着信封,只感觉胸腔泛起一股温暖的热流,好像能看到他那大字不识一个、只能靠耕种赚钱的爷爷和奶奶是怎么对村里那位笔者言说,然后让对方写下那几句叮咛的。
李老四看着小小年纪的何似飞,叹了口气,拍了拍何似飞瘦削的肩头,说:“大郎,好好学,你爷爷奶奶都不容易。”
就在这时,何似飞身后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动静,好像是陈竹见他开门开了那么久,出来看看。李老四还想说些什么,同样听到院子里的声音,立刻住了嘴,重重的在何似飞肩头一按,说:“大郎,我走了,村里的事情你别担心,何叔和何婶身边有我嘞。”
李老四正当壮年,常年下地耕种、赶牛车,满掌心的老茧,这一按好像有嘱咐万千,都在沉默中传递。
李老四并没说何叔和何婶为什么不单独给何似飞寄信,而是只是何老太太给高成安的信笺中添了几句话,但身为穿越人士的何似飞知道其中深意——他才刚跟在高成安身边不久,如果家里单独给自己寄信,很有可能会惹得高成安多想。
毕竟何似飞与高成安除了是表兄弟外,还是书童和少爷的关系。
在这个尊卑分明的时代里,书童即下人,其一言一行都要受到主人家约束与管治。家里单独寄信这种事,在高成安与何似飞没有熟识起来前,还是不能做的。
陈竹绕过影壁,只看到何似飞正在关门。他有些奇怪:“刚敲门的人呢?”
“走了,”何似飞言简意赅,“他是何老太太托着给少爷送信的,在镇上应当还有急事,便不进来了。”
“哦哦。”陈竹应声,跟何似飞一同往院子里走。
见主屋里依然静悄悄的,估摸着两位少爷还没醒,何似飞便没有前去打扰,而是将信拿着,先回自己屋去将雕刻好的木件儿一一检查,确认其上没有毛边和豁口,这才将其用包袱裹起来,打算一会儿去趟木雕店。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高成安的房里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他推开窗,朝着何似飞这边说:“似飞,给我打盆水来。”
何似飞立刻打了水过去,他站在高成安身边,等他洗好脸,把那封信递过去:“少爷,这是老太太给你的书信。”
高成安眸光满是欣喜,立刻擦脸擦手,接过信,极为熟练的扯开火漆,打开看了起来。
信上并无多少字,高成安一会儿就看完一页,及看至第二页中断,他突然顿住目光,缓了缓,视线落在何似飞身上。
何似飞似有不解:“少爷?”
高成安说:“还有一段,是你家祖母祖母,托人写给你的。思及你你不识字,我给你念罢。”
他念的跟方才李四叔说得并无出入,无非是叮嘱他就算天热了,也别急着减衣,当心着凉,再然后就是别在吃食上吝惜银子,说他们俩骨头还健朗着,能耕地赚钱呢。
至于最后那段叮嘱他好好当书童,办事麻利些的话,高成安并未说出。要么是少年人念及血缘关系,不好意思开口;要么就是何似飞这些时日来表现不错,高成安对他甚是满意。
不同于陈竹那样是给陈云尚当通房的,陈云尚除了给陈竹提供吃住外,每月还给他四百文的饭钱。而何似飞只是单纯的书童,此行目的之一还要学念书认字,因此,当初两家人说的时候,便并没有要求高家给何似飞出吃饭的银子。只让他好好跟在高成安身边伺候,伙食费自己掏。
念完这一段,高成安不可避免的又想到奶奶的叮嘱:“成安啊,似飞是奶奶娘家哥哥唯一的孙儿,他年纪还小,有些事做得不好了你稍稍照顾他些。还有,这两年最好教他多认些字,以后回村才好说亲。不然他这没有兄弟姐妹帮衬的,好人家的姑娘都不愿意下嫁嘞。”
在这传统的农耕时代,一个男人生下来就得为吃饱穿暖以及老婆孩子热炕头而努力。姑娘和哥儿得十一二岁就开始相看亲家,男孩又何尝不是?
况且,越小的地方越不好说亲,毕竟大家伙儿的家底都没什么好藏的——一样的穷。这时候就得拼男孩本人有没有本事了。
何似飞自从八岁那年在洪水中被人救下来,身体就不大健壮,隔三差五会生个小病。这些小的风寒在何似飞看来其实不是事儿,毕竟从后世医学的角度来说,小孩每年生一两场风寒,有助于刺激免疫系统发育,等到年纪大了才不会害其他大病。
但在这个时代的村民看来,何似飞这样就是典型的‘弱’。再加上他家里没有亲兄弟帮衬,一般人不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何似飞。他们看中的都是类似于李老四这样身体强壮的种田好手。
高成安捏着信,目光在何似飞身上逡巡一圈,见他骨架着实瘦削,说:“似飞,让你来县城读书认字的事情……这,陈夫子确实讲得很好,但……他又确实严苛,书童不能到场旁听……”
他到底年少,做不到将答应过的事情轻轻揭过,跟何似飞诉说事实:“我准备后年下场考院试,留给我温书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因此,让我教你也着实不大可能。”
到底是他奶奶把事情想的简单了,以为县城的夫子也跟镇上的一样,能让少爷们在屋里读书,书童在院子里静候。
哪想到……哎。
何似飞完全能明白高成安的为难,但以他雁过拔毛、精于算计的风格,不可能说出‘表哥,无碍,我跟在你身边当书童就好’这种妥帖的、让主人家心宽的话语。
何似飞知道,自己如果这么说,是可以让高成安对自己更加亲近。
——但何似飞最终的目的是赚钱、读书。
为此,何似飞要高成安愧疚,哪怕只是稍微愧疚一点。这样他才能获得比普通书童更多的自由,外出赚些银子。
高成安看着面前瘦削的,只有脸上稍微有点婴儿肥的少年。见他正垂着头,不敢跟自己对视,似乎因为他没机会读书认字,辜负了家中努力种田的爷爷奶奶的期待而颇为伤心。高成安心陡然软了下来,但高成安自己要有解决的办法,就不会在这八天里什么都不做了。
他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似飞,这几日你对县城也熟悉了,今儿个下午没什么事,你不若自己出门逛一逛,散散心。”
除了这个他也没有其他能补偿何似飞的了。
何似飞眼睛一亮,但他正低着头,高成安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摆摆手让他出去自己玩吧。
陈竹见是高成安老家来信,估摸着应该会稍微提起一些何似飞的事情——他觉得高成安少爷兴许会跟何似飞讨论一番他读书认字的事情,毕竟何似飞以后还要回老家娶媳妇儿的。
不一会儿,陈竹见何似飞低着头出来,似乎有些难过。想必念书这件事应该没有妥帖的解决办法。陈竹不禁又想起了自己那锭压箱底的铜钱串……
何似飞回到自己屋内,将此前收拾好的布巾拎起,就要出门一趟。
陈竹才把钱拿出来,就看到何似飞带着个小包袱,径直朝门口走去。
第 18 章
陈竹倒没往何似飞‘离家出走’这方面想,毕竟何似飞拎的包袱那么小,看起来也极轻,不像能装行李的样子。
但他从小在家里就照顾自己的弟弟妹妹,外加何似飞眉目漂亮,陈竹一直以来都把他当弟弟照顾。这会儿便下意识要追上去。
结果陈云尚这个点也醒了,瞧着他准备出去,叫住:“陈竹,半下午的,正热着,你要干什么去?”
陈竹自然不敢说他想去看看何似飞怎么了。
他灵机一动,说:“我准备给您打水洗脸。”
陈云尚刚睡醒,站在窗边,只着中衣——反正这院子里三个少年,唯一一个陈竹是哥儿,还是他的人,自然不用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