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245)
乔影出生高门,家中父兄虽然与他关系不睦,但基本上也都身居高位,他长这么大来,即便是去到各州府,接见他的也都是各地长官,而非‘门生’或者‘师爷’,因此,他心中还是下意识存了些轻视。
可乔影又对何似飞的话言听计从,见他如此慎重,不禁轻皱起眉头来:“可是,各州府的门生、师爷千千万,长官却只有一人,他一个师爷就如此能耐,这里肯定还有数位师爷呢,那这位传闻中的沈大人……”岂不是一个被架空的主儿?
何似飞失笑摇头:“非也。”
见乔影看过来,他说:“那位黄先生提及沈大人,言辞中满是钦佩,而非轻蔑,足以见得他是甘心为沈大人所用的。因此,也证明沈大人知人善用,是为大才。阿影方才所说府内定然还有其他门生或者师爷,我想,定然是有,不过,这些人中也能分出个高低来,那位黄先生恐怕就是其中最拔尖儿的。”
乔影总算大概理清了其中门道。
他眼睛瞪大,亮晶晶的看着自家相公,不需言语,就让人能读懂其中含义来——果然,我家相公最厉害。
何似飞被他这么看着,心跳宛若擂鼓,面上却还端着镇定。
但那也只是表面上的,实际上……他刚本来还想解释说,前来京城投靠他的长随,也是一位很不错的人才,但在乔影的目光下,这种公事公办的解释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干脆利落的起身,从随身带的竹篮里拿出纸笔,镇定吩咐:“阿影,磨墨,对于同沈大人的商计,我有了新的想法,先写出来。”
第 193 章
会客的花厅里并没有书案, 何似飞也不挑,将杯盏推于边缘,起身准备书写。
多年前他还未曾考中科举时, 趴在地上、石板上、窗棂边都能练字,如今虽然生活富足,但远没到‘忘本’的地步,因此, 只要是个稍微平一点的地儿,他都能写出文章来。
乔影看着一个字一个字自自家相公笔下诞生, 他先是在内心感慨这一手好字——果然啊,真正有能力的人,才不挑环境呢,在哪儿都能写出好字来。
再后来, 乔影就顾不上看自家相公的字好不好,而是被其中内容所吸引了。
对于给沈大人的信件, 何似飞没有写什么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而是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的开了头——
流域水患, 眉睫之需为钱。
这一点其实与乔影的想法有些出入, 他觉得现在百姓们需要的是粮食、草药,还有能遮风避雨的屋子,别说屋子,茅草棚都行。
但随着乔影一点点看下去, 他才发现,自己所想的粮食、草药、该屋子的茅草和木材, 其实都需要钱来买。
因此, 自家相公的第一句可谓是总结的十分到位。
可是,乔影还是觉得提到钱稍微有些奇怪。
现在百姓们都食不果腹了, 难不成给他们银钱去买粮食吗?这会儿直接开仓赈灾,或者让富商们开仓赈灾,才是重中之重啊。
不过,乔影心里想归想,却没有开口说出来,现在似飞正在做文章,他贸然开口,势必会打断他的思路。
所以,还是继续看下去。
似飞完全没提让本地富商们开仓赈灾的事情,反而只是在写如何让他们捐献银钱。
乔影刚开始还想着等似飞写完了,跟他提一提开仓赈灾的事情,但是看着看着,就完全被何似飞文章中的内容给吸引住了目光。
看到最后,乔影已经为他所想出的点子在心里不断叫好,完全忘了自己方才的想法。
等何似飞的这封信趋于尾声时,花厅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乔影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听到有人压低声音交谈:“你确定是那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何大人?”
“应当不会是被冒充的,他一来就直截了当的指出了本次水患是为水域忽然改道,连绵暴雨只是浮于表面的因素而已。”这就是那位黄先生的声音。
乔影想,看来自家相公推断的没错,这位黄先生果然是沈大人的左膀右臂,能轻松将他请来。
话音刚落,两人便踏入花厅。
乔影穿着普通的劲装,站在小小的茶台前磨墨,而何似飞还在低头书写,完全没注意到门外进来了两人。
沈大人目光先落在那位身姿颀长,光看个侧面就让人心中不由升起对其信赖之情的年轻人,心想这位肯定是何似飞何大人了,真不愧是余明涵老先生的关门弟子,这份气度真真是无人能及。
但随着他的目光落在乔影身上——他目光老道,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位哥儿,而且还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哥儿,却听话的给何似飞磨墨。
登时沈大人就有点头疼,他这里民不聊生的,这位何大人说是来帮忙,那就好歹有点来帮忙的样子啊,身边别带着一个哥儿来红袖添香啊。
这都什么事儿嘛。
沈大人连带着心中对这位三元及第少年郎的崇拜感都降低了几分。
不过他来了都来,这会儿再退出去着实有些不给面子,于是还是强忍着为难上前,本着本官就浪费给你半盏茶功夫的想法,面沉如水。
何似飞直到面前出现了一双沾着泥土的破旧官靴才停下笔,他起身,脸墨汁都没有吹,将其递给沈知府。
“沈大人,本官的大概想法已经罗列出来,如沈大人觉得可行,再来商讨细节。”
沈大人先是瞥到了上面的字,看着那一手筋骨、锋芒都着实亮眼的字,原本暗沉的态度稍有松弛,双手接过这封函件。
不过他也没抱多大希望,毕竟这位何似飞大人看起来着实有些年轻过头了,而且还跟旁边那位哥儿看起来不清不楚了,一副纨绔公子哥儿做派,所以沈大人也没想着他能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
估计都是老三样——粮食、药草、盖屋。
自从水患伊始,他就知道州府里紧缺的就是这老三样,可是他把府衙内的粮食都开仓接济完了,外面饿死的百姓还是越来越多,他让本地富商捐献粮食,可是那些富商们只肯捐一丁点,再让他们多捐钱,他们就开始哀嚎——地主家里也没有余粮啊,家里上上下下上百口人,再算上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那都得好几百口人,全都吃着家里的粮食啊。
他要是再继续捐粮食的话,家里的人就要被饿死了。
而且百姓们有钱,有钱就让他们去买粮食啊,虽然粮食的价格很高,但百姓们的钱总归是能买到一些粮食的嘛。买一点是一点,多抗几天,说不定朝廷运输粮食的队伍就来了呢!
这些富商能做到如今的规模,或多或少在府衙里都有些裙带关系,甚至有些富商还在动歪脑筋,把家里年轻貌美的哥儿和女儿送给京城的达官贵人做夫人。
因此,即便是沈大人,此刻也不可能让官兵们去搜查这些富商家里的余粮,只能每天派人去拿着框,多搬些米回来。
至于草药,那些富商们更是一丁点都不肯捐,这本来就是紧俏的东西,人人都害怕万一真的闹起了瘟疫,到时候整个府城都买不到草药,总得给自己屯一点,对吧?
毕竟这些东西没用上也就算了,真到了要用的时候,那都是救命的玩意儿!不可能让给人的!
所幸现在瘟疫的规模不算大,而且因为他手底下几个师爷比较能干,有一个更是早早的接触过类似的大事儿,率先就安排药师分管不同的片区,尽最大可能将瘟疫的危害程度降低到最低。
沈大人觉得何似飞何状元郎这么年轻,没有接触过类似的事情,即便是写在函件上,肯定也是纸上谈兵老生常谈,他还是早早的把这个带了哥儿来的矜贵少年郎送走好了。
可是,当他目光掠过纸张,看到第一句话——
流域水患,眉睫之需为钱。
简明扼要又直白地过分。却一下就点在了正题上!
那些富商们没粮食吗?肯定有!
怎么才能让他们捐献粮食出来?
捐献?
不可能!
花钱买他们才乐意!
所以,归根结底,就是要钱!
怎么来钱呢?沈大人赶紧端正态度、仔细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