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45)
笑完后,大家不自觉地把目光落在何似飞身上。
年仅十二岁的少年身形单薄,头上扎着双髻,稚嫩之余,又因为优越的面部骨相,以及颊边少许的婴儿肥,让人看了第一眼后,就再也挪不开视线。
“啧,”有人惊艳出声,“这是谁家哥儿,如此标致?不会是成安家养的童养媳吧?”
居然没往通房这方面猜,直接上升到了‘童养媳’。
这年头,虽然哥儿身份低下,但容貌出色的哥儿依然会被众人抬高身价。其实不只是哥儿,女子,男子亦是同样,潘安出门还被掷果盈车呢。
“这就是成安的不是了,怎么还玩起了金屋藏娇。”
高成安面色泛红,被这群人说得臊得慌,连声道:“那是我表弟,哥哥们莫要再开玩笑。”
大家显然不信高成安的话,还要让陈云尚给他作证。
但陈云尚现在几乎要被陈竹气得肝疼——这还是陈竹跟他以来,第一次不听他的话。
陈云尚声音里多了几分严苛:“陈竹,是我最近太给你脸了吗?”
何似飞轻笑出声:“陈大哥,你不会以为一个月四百文钱,就能雇一个人不仅为你把衣食住行伺候的面面俱到,还能供你排解欲望吧?”
轻慢的语调,配合着唇齿间的笑意,让陈云尚的脸倏然胀红。
何似飞这么说是有原因的,陈云尚的这些朋友,虽然嘴上说着没钱在画舫里过夜,但身上衣服的面料明显比陈云尚的好上一等。何似飞估计他们家底应当比陈家要好一些。
在县城生活这么久,何似飞对这里的物价行情心里有数——四百文钱是可以雇佣一个丫鬟或者哥儿当下人,但这些下人是有最基本的‘人权’的,那就是晚上不陪过夜。即便是天子,也不能随便拉一位宫女宠幸,不然定然要被言官弹劾。
而如果陈云尚要狡辩说陈竹是他的通房,伺候他天经地义,那就更有得谈——白日里通房可是有大把时间休息的,甚至有的富裕人家,还会给通房安排一个下人伺候。
陈云尚给陈竹一份工钱,把陈竹当成两个人用,本就不合情理。
虽说家里不那么富庶的人家经常会不把通房当人看,但这种事只能私下里做,拉扯到台面上来,谁的脸能挂得住?
何似飞说完,静等了一瞬,只见小院内安静异常,再次莞尔,“抱歉,小子说话唐突了。陈大哥莫怪。”
天光已经大暗,月亮挂上梢头,月华倾泻而下,趁得少年人眸光璀璨,配着诚恳的道歉,似乎方才那句真是无心之失。
可话已经说出去,陈云尚那些好友们全都听到了,一个个震惊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他们是知晓陈竹是陈云尚的书童的,但他们一般都会有好些人伺候,书童只是负责接送他们上学下学,基本上可以当做半个同窗。其他衣食住行,都有仆从伺候。可听何似飞的意思,陈云尚是要这陈竹白天伺候他生活起居,晚上还要暖床?
富庶人家没有这么用下人的!
陈云尚自觉自己给陈竹安排的活计不累——不过是让他早晨给自己打水,伺候自己梳洗,送自己上学,随后回来整理屋子,打扫院落,再把衣服送去浆洗,偶尔为他逢些新的鞋袜,午间再给他送饭,接他下学,下午热的时候给他打扇,傍晚再给他买饭,伺候他洗脚睡觉……
哦,这个睡觉偶尔还要带上其他朋友。
陈云尚目光直直的看向何似飞,何似飞不闪不避。
他冷笑道:“陈竹是我家的下人,既然似飞表弟说我累着陈竹,不然,你把陈竹买下,让他伺候你,你看如何?”
这么快就上钩了。
何似飞感觉自己还没开启嘲讽大招。
这个时代的书生还真是死要面子。
方才对外界一直没多少反应的陈竹嘴唇颤抖,指尖在影壁边缘崩得毫无血色,下唇已经被他咬的出血。
陈云尚他怎么、他怎么还要用自己来侮辱何似飞!
腥甜逐渐漫入口舌,陈竹几乎感觉不到痛,他只是惦记着自己没做完的那双鞋,眼中泪水迷朦,他早早就准备着要给何似飞做一双千层底的布鞋,可他还没做完啊。
在一片恍惚中,陈竹听到何似飞说了两个字:“好啊。”
在场众人,无论是心存死志的陈竹,还是那些觉得陈云尚把人用得太过的朋友,亦或者是完全在状况外只顾着自己臊得慌的高成安,听到这两个字,全都愣了愣。
何似飞又说:“既然如此,陈大哥开个价,我买下阿竹哥的卖身契。”
他说的是卖身契,不是买下陈竹。
陈云尚目眦尽裂,鼻孔排气,当着好友的面,不好出尔反尔,道:“五十两。”
——即便是在县城,这个价格都足以买下两个容貌姣好的通房了。
“成交。”何似飞想也不想的答应。
他前些日子买书,正好去钱庄兑开了那百两银票,现下径直掏出五十两的银票来,说,“还请陈大哥将卖身契给我。”
陈云尚骑虎难下,他的好友们则一个个目光呆滞——别说,就算是他们这样的出身,能一次性拿出五十两银票的都不多。
漆黑天幕上的星子随着天色逐渐趋于明显,门外行人不知何时各自归家,院内众书生簇拥着身怀五十两巨款的陈云尚出门,小院里重新归于寂静。
何似飞将陈竹的卖身契还给他,准备回屋清点行囊。
经此一役,他是跟陈云尚再也住不到一个院子里了,打算在外面先住几天客栈,凑时间给赵麦掌柜雕刻好那答应了他的东阳木雕。
第 39 章
对于买卖小厮而言, 一般的庄家户就算有些闲钱,也不大敢买。不是因为舍不得钱,而是因为自己就是泥腿子, 还要买人来伺候,会在村里惹人非议。
因此,以何似飞现在的身份而言,买卖小厮是会被人说道的。
不过, 这也仅仅是非议罢了。
再说,要是他能正式启蒙, 这些‘说道’自然会迅速消弭。
陈竹今儿个肯定是睡不着的,他拿着何似飞给自己的卖身契,整个人如在梦里,不真实的感觉一层一层从心头向上翻涌。
可这卖身契又是如此的真实。
他不识字, 但他认识自己和陈云尚少爷的名字,更别说, 几个月前父母将他送到陈家时, 陈管家就是拿着这张纸让他按手印的。这上面还有他的手印, 真的是他的卖身契。
上面有一层新墨, 划掉了‘陈云尚’,改写了另外三个字。
这是方才陈云尚自己在气头上写下的。
那三个字陈竹不认识,想来应该是何似飞的名字。
陈竹呆呆地想,似飞将他的身份文书交还给他, 是让他恢复自由身么?
对于如何赎身,陈竹以前在陈家伺候陈云尚的时候, 听府里的丫鬟提到过, 好像是拿到自己的卖身契后,要去官府重新办一张身份文书。
毕竟, 他现在的身份文书上写了一个‘奴’字,这倒不是打入奴籍,仅仅代表他是别人的家奴。
陈竹眼泪不受控制的滑出眼眶,顺着清瘦的面颊,最后从下颌处一滴滴落下。
他哭了好一会儿,还是带着这张卖身契敲响了何似飞的房门,少年人青涩的嗓音传出,“门没锁,进来。”
此前陈竹不曾进过何似飞的屋子,即便他把何似飞当弟弟看待,但到底男子和哥儿有别,这一点他一直注意着。
现在,听到何似飞的声音,陈竹心里擂鼓一般剧烈跳动着,缓缓踏入。
何似飞背对着他在收拾行囊。
陈竹呆楞住,一腔话语全被堵在嗓子眼儿,到口边只剩下一句:“似、何少爷,你、你这是要出门?”
何似飞转身,他方才将陈竹一个人留在院子里,是给他冷静和沉默的时间。
毕竟,不管是谁,经历过陈竹这样的事情,心里都不会平静。有人陪着的话估计会更加拘束。
不过,何似飞并没有给陈竹很多时间,如果等他收拾好行李,陈竹还在外面哭,他就会让陈竹先去收拾行囊,等会儿到了客栈再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