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63)
自此,何似飞学到了一项应对腿抽筋的紧急自救措施。
陈竹今儿个便专门去回春堂找了此前给何似飞开过药的大夫——在余明函的授意下,何似飞每个月都去找大夫把脉问诊,换季时节偶尔需要连喝二十一天药剂来固本,偶尔则是注意饮食即可。
因此,何似飞这边腿抽筋,陈竹立马就去找了大夫,总归大夫前几日刚给何似飞号完脉的。陈竹去询问何似飞这种情况是否要喝些补药,大夫笑着摇头,让陈竹回去给何似飞煮点骨头汤就行了。
正跟几个人走着的何似飞看见陈竹,对他们三人告别,说:“我看见陈竹了,你们先走,我同他一道回去。”
几人好歹也是相处了一年多的朋友,自然知道陈竹是何似飞的书童,且不是普通关系的那种。
因为,何似飞这么一个对人淡漠又疏离的性子,居然会花五十两银子从陈云尚那里买下陈竹——县城就这么大,大家又都是一起参加科考的书生,陈云尚那一点儿事根本瞒不住。
沈勤益不似其他俩人那样通晓人情世故,知晓此事后还专门找何似飞求证过,何似飞听闻后一丝犹豫都没,说:“我把陈竹当亲人。”
因此,听闻何似飞要跟陈竹一起回去,其他三人并不诧异,约了下次休沐一起去垂钓后便离开。
陈竹买好了骨头和肉,放在菜篮中,一转身便看到了何似飞,他刚要笑起来,就看到何似飞身上单薄的衣服,赶紧上前几步:“咱们先回去,你穿这么点小心着凉。”
何似飞依言往回走,他朝篮子里看了一眼,有肉有骨头有莲藕:“阿竹哥,今晚炖汤?”
“嗯,莲藕排骨汤,还有这些脊骨另起一个锅来烧点骨头汤。”陈竹转头看着何似飞,说,“去年你才到我这里,现在已经比我高一截儿了。”
他说着,比划了一下自己耳朵上方。
他依然是去年那个开了个话头就喜欢絮絮叨叨下去的性子,继续说:“你这衣服还好说,袖口稍微做长一点,一件能穿大半年不需要大改,但裤子两三个月就得补一截儿,我就算一直准备着同色的布料,但缝那么多线下去也不好看。这几日我得重新给你做几身衣服。”
“阿竹哥不要太累。”
“针线活而已,很轻松的。”陈竹正笑着解释,一扭头突然看到了什么,神色一僵,接下来的话全咽进了肚子里。
何似飞诧异:“阿竹哥?”
陈竹垂着眼睫,摇了摇头,轻声说,“没事,似飞。”
何似飞看了他一眼,不再追问。
两人走回小院,陈竹提前先去煮骨头汤,这个得煮好几个时辰。何似飞则烧水洗澡,他刚蹴鞠回来,出了一身汗,洗完澡再去练字。
陈竹看着何似飞捡了柴火去浴房烧水的背影,垂下眼眸,咬了咬唇,不知道那件事情该怎么开口。
可……可似飞少爷好像早早就看出来端倪来了,只是没挑明了说而已。
陈竹两只手在身前握紧了又松,踟蹰半晌,最后还是转身回去先煮汤。
自从何似飞把陈竹卖身契买来起,自然是给陈竹发工钱的。
——根据律法,只要陈竹不是奴籍,就不允许主家不给其月银。去年何似飞刚找到小院住,手里余钱有限,给陈竹一个月五百文。今年六月何似飞在赵麦掌柜那里卖出一块巴掌大的东阳木雕给一位京城贵客,身价一跃成了二百八十两银子‘存款’的有钱人。于是他给陈竹的月银便涨到了一两银子又四百文。比此前翻了一倍还多。
这样的月银在整个木沧县算是史无前例的。
按理说,完全不该给这么多。
陈竹拒绝不了,只能收下。可说到底,他还是心慌的。他以为自己把小心思藏的很好,以为似飞少爷从不会注意这些与读书无关的小事情,可少爷……好像还是注意到了。
但少爷没有戳破,他只是默默给自己加了很多很多月银。
如今,距离六月已经过去了四个月,陈竹还是没把自己同那回春堂煎药伙计的事情摊开来给何似飞讲。
如果说最开始是不想打扰何似飞念书的话,那么到现在,他就是不敢开口了。
陈竹知道何似飞明年二月要考县试,四月考府试,最早一场距离现在没几个月了,他不可能自个儿去嫁人,让少爷没人伺候。
况且,陈竹自己还没理清对那位煎药伙计——现在已经是抓药伙计的心思,他只是觉得对方人不错、踏实、又勤奋,但要说起谈婚论嫁,他便心慌极了。
一方面是自己害怕嫁人,另一方面则是似飞少爷默许他嫁人的态度。
去年他娘来到县城时还提过一次他的婚事——既然似飞少爷不要通房,那么以他现在‘何家下人’的身份,按理说只能嫁给何家的下人。但何家现在较为清贫,除了陈竹之外没有其他下人。
如此一来,陈竹的婚事就被耽搁了。
可何似飞去年才刚给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他家陈竹,陈竹爹娘也不敢因此而找何家说理,只能悄悄让陈竹先给自己物色——甚至还说去找余府的小厮也行,反正最后都算是何少爷的人。
这也确实是一条出路。
对于这种卖身契在主家手中的女子和哥儿,一般有三条出路,第一是像之前陈云尚一样,把陈竹收为通房;第二就是陈竹他娘说的,找个何家的下人嫁了;第三……第三条路,一般只针对那些从小买来伺候主子的下人,主人家会善心大发,允许他/她们找个喜欢的人嫁了,甚至还会准备嫁妆。但这也算是他/她们应得的,因为他/她们从小就在伺候主人家,伺候了十年。
陈竹从来就没想离开过何似飞。他已经不是……之身,压根就没再想过嫁人。早在去年被似飞少爷买下的时候,他就只想一辈子跟着似飞少爷,伺候他。
可一切都在去年十月出了些许变数。
那个回春堂的煎药小童,现在或许得叫煎药、抓药伙计了,那个刚开始教他怎么煎药都害羞脸红、声音细若蚊蝇的少年,在后来每月的相遇中会在大夫给少爷诊脉时,给他讲一些有趣的小事,后来,还会教他一些经络的疏通手法——让陈竹大开眼界的同时,又非常快乐。
要是没有近两年发生的这一切,陈竹自然是愿意嫁的。
但到底经过了这么多事,陈竹也早已不是那个两年前看什么都好奇,眼底尽是单纯的少年了。
况且,在陈竹眼中,这位伙计远远没有似飞少爷重要。
对于刚开始少爷给自己涨月银,陈竹是惶恐又不安的,后来想了许久,渐渐就明白了——少爷大概是看出了些许端倪,让他给自己攒压箱银。
但少爷就是没戳破了说。
他记得少爷最开始给他五百文月银时说过,遑论性别,只有银子在自己手里,说话时才能挺直腰杆儿。
也就是从那时起,陈竹不再将自己有多少银子老老实实的告诉爹娘了。
——他爹因为陈竹给家里钱减少,还过来闹过一次,但陈竹很听何似飞的话,就是不多给家里银子,被他爹逼得很了甚至还临场发挥了一句:“如果你再来闹,我就回牧高镇,回咱们村,我就说你将我卖给陈少爷,陈少爷要带我进青楼——咱们看到底丢的是谁的面子!”
陈竹爹一下子老实了。
青楼这种事在浪荡的书生中可以算习以为常,但在牧高镇那绝对是惊天大事。到时别说他要面子了,陈云尚少爷家要是见他们把这事捅出去,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自此,陈竹跟他爹约定好,每月只给家里一百二十文,直至他成亲,就不再给了。
迄今为止,陈竹已经攒了七两银子多——就算是放在高成安那样的出身下,都算一笔‘巨款’了。
可随着压箱银越攒越多,陈竹说话底气充足的同时,心里越来越慌张。就好像攒到一定程度,似飞少爷就要把他嫁出去了一样。
他害怕离开似飞少爷。
很怕很怕。
在似飞少爷身边,他有勇气去摆脱陈云尚少爷,他敢跟他爹叫板。可陈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似飞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