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家夫郎(196)
阴阳先生抓着叶家人从村里买了的大公鸡,抹了脖子,便在前领路。锣鼓队紧随,那木棺起,被几人抬着慢慢出了屋内。
叶以舒一等孝子贤孙跟在后头,扛着花圈,披麻戴孝沿着村路组成一条响亮又深寂的长队,慢慢向着提前选好的墓地去。
锣鼓走一截,停一下,鞭炮声炸响。队伍前的人喊着些什么,鞭炮声随着锣鼓的间隔,响了一路。
本该热闹的鞭炮,放在这透不过光明的夜色中,却越发的深凝沉重。
叶以舒他与队伍中的其他人一样,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队伍慢慢走出村子,往山中去。
锣鼓声走远,村中被惊醒的小儿悄悄拉开蒙着头的被子,微微喘气。凌晨时分,下葬的锣鼓声与鞭炮声无疑是令人恐惧的。
等到下葬的地方,又是一系列的仪式。
这会儿天才渐渐明了。
最后走时,他娘分了些柏木枝给他,还有一把用过的米。
叶以舒晃眼一瞧,叶家的人都有。
或许是辟邪生财,保平安的一种习俗吧。
棺木落定,黄土掩盖。余下便是工匠慢慢将砌石,堆成坟墓。
冬日清早很冷。
风吹过,透骨的凉。
叶以舒回头看了一眼半山上,叮叮咚咚,是石匠砌坟的声音。隐在林中的坟墓早已经看不真切。
那一片,不止是李四娘,还有他叶家的祖宗们。
宋枕锦牵住哥儿的手,发现手指极凉。
哥儿一直以来身体康健,身上的火气比自己都重。宋枕锦蹙眉,将他的手握紧。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凑近哥耳畔,低声问。
叶以舒摇头,往他身边靠了靠。
“就是有些空荡荡的。”
不是不舍,也不后悔。是活在自己前半生的人走了,不管好坏,但他就是挖走了记忆的一块。
凑成儿时嬉笑怒骂的那些人与物,慢慢的再不完整了。
而只要他往前走,便避免不了这些失去。
这是生命给他的教诲。
径直回到家后,他们还需要将家里清扫干净。这也有讲究,一人一扫帚,说法是分财。
二婶虽与二叔和离,但金宝依旧是叶家子孙。
打扫完家里,便也没得停。一家人坐下来还要算账,请阴阳先生的钱,请锣鼓队的钱,还有木料石料,一起砌坟的工人的钱……
该结的结了,该分的分了。
而这会儿,也不过是辰时初。乡邻们已经各自围桌坐下,开始吃早席。
冬日森冷,远处的山间浓雾涌动,房屋凌空而立,如在仙境。渐渐晨雾消散,红日渐渐从云层中升起,耀红的一轮。
时间的齿轮始终往前,从不因何人何事停留。
斯人已逝,路还得继续。
车轱辘声滚滚,稍显沉默的叶家几人抬头。老爷子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夹袄,被叶大顺推着而来。
后头是叶开满与叶开仓,也就是他爷的两个哥哥。
两老头看着身体还算康健,比轮椅上这个弟弟精神头要好。两人过来,各自找了凳子坐下围拢。
叶正坤便与他们谈起后续的事。
还有他奶的头七,一些忌讳,比如去世的人这一日会回来,生人要避讳。
叶以舒坐在宋枕锦旁边,静静看着叶开粮。
老头子眼神浑浊,面容干瘦。偏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嘴上嗡嗡呜呜念着些什么。声音很低,低得豆苗凑近才听见。
“爷?”豆苗唤。
但老头子跟没看见他一样,依旧念着。
“豆苗,老爷子说什么?”
“叫小叔呢。”
豆苗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二叔公长叹,即便叶开粮如此,依旧半点没缓和对他的态度。
何至于如此!
就是稍稍对大儿一家好点,稍稍不纵容幺儿,何至于此。
叶以舒身边凳子响动,他回头一瞧,是他小姑。
叶小如这些年没什么变化,身材丰腴,面白细腻。
“哥儿难得回来,要不去我家坐坐?”
叶以舒道:“小姑跟我们去府城玩玩儿才是。”
叶小如笑了下,余光注意到叶开粮,又闷哼着转开头。兄弟姊妹四个,老两口独独偏袒老幺。
都成这样了,还念着老幺。
说实话,放以前他们绝对会心寒透了。但如今,对他早已经没了奢望。
叶小如有些出神。
她攀着哥儿肩膀,拽了拽他。
“你说,你大姑去哪儿了?你都二十四了,你大姑走了二十五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叶正坤听到叶小如这话,也看过来。
叶以舒问:“爹,你们大姑当年嫁去哪儿了吗?”
叶正坤想想摇头。
二叔公道:“跟的是个行商,人家做生意到这边,也不知最后回到哪儿。”
“哎!你大姑也是,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看。”
“那我大姑父叫什么?”
叶以舒这一问,几人想了想才想出来。
“胡平,是胡平吧?”叶小如道。
二叔公:“我怎么记得姓蓝。”
叶正坤道:“姓胡,胡平安。”
“以后或许能遇到吧。”叶以舒道,“不过我爷这样,他见过小叔没?”
“去看过,你奶去了他也知道。”
这话茬一过,几人又继续说着话。叶以舒饿了,看几个小的也跟着他们不言不语的,要不是捂肚子都不知道。
“爹,先吃饭吧,都饿了。”
“是。”叶正坤也后知后觉,赶紧叫人到留出来的桌上坐下。
这顿饭吃完,家中收拾收拾,还了桌子板凳他们便不会在家中停留。
该回县里去了。
第90章 疫病
走之前, 宋枕锦跟叶以舒又去了一趟宋家。
崔定回来了,这小孩才十三岁,却壮如牛犊。虽才到叶以舒肩膀高, 但身板跟砖砌似的, 一拍一个不吱声。
“大哥, 阿舒哥。”崔定见他二人欢欣, 不过跑了两步就停下,抱拳行礼。
叶以舒拍拍他肩膀。
“我们要回县里, 你要跟着一起吗?”
崔定道:“师父留五日让我归家,之后要回去帮忙。”
崔定师父就是武馆的馆主。
崔定跟着他师父也算长久。现在在帮武馆干活儿,带着些师弟们练武, 师父还会给他工钱。
以前还是个惯会撒泼打滚的小孩, 现在倒也懂事了。
叶以舒不强求,在这边停留一阵, 便也回了县里。
走时,阿黄跟着。
阿黄随着叶家人, 回来时才会两家跑。走时,唤它一声便跟在身后走了。
不过它儿子留在了宋家。
叶以舒打算过了年再回去。
现下天冷,待在县里也不往其他地方去。不过生病的人也多, 宋枕锦回来之后就忙个不停。
叶以舒看他看诊能从早上坐到晚上,干脆抱着汤婆子, 吃完晚饭后拉着人出去走动走动。
冬日夜晚寒冷沉暗, 县里没宵禁,夜里出来的人都跑到夜市区了。
两人慢慢冲着夜市走去,路上闻到风中传来那小食摊上的香味儿,忽觉馋了。
等走近了,隐隐灯火中, 夜市一条街上格外热闹。
叶以舒许久没来逛过,就是以前做吃食,也不做晚上。瞧着挤挤挨挨的人群,感慨道:“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么热闹?”
夜市上目不暇接的美食,有传统的小吃,也有近年来土豆弄出来的新鲜东西。
“相公,来点儿不?”
宋枕锦看他跃跃欲试,牵住哥儿的手。
“尝尝也可。”
叶以舒一头扎入这人群中,一手抓着汤婆子,一手被宋枕锦紧紧牵着。他带着人在人群中游走,忽见那烧烤摊子,立马走不动路。
这摊子跟后世没什么两样,专做烤羊肉串的。
“客官,大串儿十文,小串儿两文,可要来一串儿。”
叶以舒当即点了些,去旁边小桌等着。又觉坐下来风吹得冷了,跑去隔壁摊位上买了两罐雪梨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