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73)
急刹住脚步,江恶剑不由放慢动作。
只听那部下跪地禀报:“果然不出王上所料,确有青邺的人趁机行动。”
什么?
又是青邺?
趁机行动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
而江恶剑正凝神听着,那部下说着却看了他一眼。
片晌,见萧临危竟没有避讳的意思,才继续道:“敕风堂堂主也早准备,让他的鬼使一直潜在周围,现在人也在他的鬼使手里,说要等他们堂主亲自审问。”
司韶令?
江恶剑越听越糊涂,更明目张胆地转身往回走了几步。
“那奸细死了?”又听到萧临危忽地问道。
“现在仍留于王妃宫帐,”那部下目光照向江恶剑,“似乎受到惊吓,喊着想要见公子。”
“……”江恶剑这回一怔,混乱成团的脑内终抓住一缕关键,“林厌?”
“你们在说林厌?”
联系那部下之前的话,他稍一思索,又恍然问道:“青邺的人真来杀他灭口了?你们原来在拿他守株待兔?”
说话间,江恶剑看到萧临危并无变化的神色,心下已能确定,再不迟疑,脚下一转,霎时便纵身数尺。
他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功夫,林厌就被盯上了,所以并非是林厌小题大做,他的处境竟真的远比他想象的危险。
而萧临危和司韶令皆早已笃定会有人前来灭口,所以提前命人埋伏在他周围?
一路飞快地往厉云埃的宫帐奔去,半刻过后,江恶剑终是冲了进去。
入眼,帐内几名萧临危的部下正与敕风堂鬼使僵持而立。
鬼使怀里抱着熟睡的江子温,面具泛起乌黑冷光,乍一看透出诡异的温和。
却仔细再看,他脚下正狠狠踩着一血乎乎的人影——定然就是青邺派来刺杀林厌的人。
碍于有江子温,那些部下不敢轻易动手抢人,只能在萧临危的命令下达之前,与鬼使面对面僵立着。
倒不担心那鬼使会对江子温怎么样,江恶剑见司韶令不在,猜他大抵还没从教场回来,视线又扫过桌上仍剩下的几块寒瓜,往下望去,果然看到桌底的林厌。
此刻的林厌整个人蜷起来,安静坐在桌下挤巴巴的一角,听见江恶剑的动静忙不迭抬头,双目却仍有些呆怔,俨然就如那部下所说,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心内微凉,虽说对林厌的感觉并非与司韶令一般的强烈渴望,但潜意识里,江恶剑的确不希望他就这么死掉。
难不成失忆之前,自己真的与他有过什么特别的经历?
来不及深想,江恶剑已几步走过去。
“受伤了?”他一边问一边伸手朝他拉去,欲将他从桌下拉出来。
林厌没有拒绝他,却嘴角动了动,仅握住他的手,一句话也未说地慢慢挪动。
江恶剑这才看到,他腿上被划了一刀,不算很重,但也蹭得到处都是血迹。
“还能不能走?”
江恶剑随口问他,然而林厌起身点头间,他实际看都没看,撇着嘴转身,熟练地塌下腰背。
白天便走得艰难,眼下他本就瘦不拉几的大腿又受了伤,等他一起走回去,天怕是都要亮了。
一把捞过他,江恶剑就像白日里一样,又将林厌背回了自己宫帐。
“你先坐下等等,”掀了帐门,里头一片漆黑,江恶剑只得一边摸黑翻找一边道,“一会我给你弄一下,这点儿伤几天就好——”
“江慈剑,”谁知久久不语的林厌忽然极低的开口,“我只能信你了,求求你,别抛下我。”
“……之前事出紧急,”见他吓成这副模样,江恶剑愣了愣,内心微有愧疚,便难得解释道,“也是我大意了,以后保证不会再让人动你。”
“……”于是又隔了几许,林厌仍有些不确信地问,“真的?”
不知为何,原本放了火折子的地方竟没能找到,江恶剑疑惑地往旁边又摸去,继续安抚道。
“但我也确实不可能整日一眨不眨的盯着你——不然这样,看在你这两日教给我那么多好东西的份上,明日起,我教你一些防身的功夫,如何?”
“再有人来害你,我若不在,你多少能抵上一阵子。”
黑暗中的林厌却摇摇头:“我不行的,我学不会……我只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放屁,我还嫉妒你会那么多花样呢,有我教你练武,你肯定也一学就会。”
“对不起,”林厌却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我知道我不该贪图你的庇护,可我,我控制不住……对不起……”
“行行,”听见林厌隐约的哽咽,江恶剑忙止住他道,“你学不学得会,我都不会让你死,这总行了?”
“青邺的人真的很可怕,江慈剑,我害怕,对不起……而且不止我……其实你也要留心的。”
林厌轻轻说着,却像是欲说什么,又强行忍住。
江恶剑忽然摸到火折子,心下一喜,顺口道:“行,来一个我揍一个,你今后就做我的兄弟,谁也不能动你,除非我死——”
而就在他保证间,“死”字还未落下,手中火光忽地将他们笼罩。
与此同时,猝然映入江恶剑的眼底的,是不远处竟被高高堆起的……他的所有衣物与被褥。
——心惊肉跳之余,这才看清,怪不得他摸了许久才摸到火折子,眼下他整个帐内,被翻得乱作一团。
随着最上方的被子蓦地滑落,铺天盖地的梅香刹那席卷,露出紧裹在里头,不知在此待了多久的一道人影。
那是因深陷情期而双目赤红,此时视线尤为恐怖,偏又满面皆是泪痕的司韶令。
第78章 暴戾
暴躁、脆弱、不安,若是与之结契的地坤不在身边,非得埋进沾染对方气味的一切物品,方能勉强呼吸。
这的确是很多天乾在情期来临时会出现的反应——但是,很少发生在内功深厚的江湖中人身上。
便诧异司韶令竟这么快就陷入情期之余,江恶剑心下乍然一动,仿若在无边际中猛抓到一丝闪烁的波痕。
却也顾不得思索太多,火苗跃动间,犹如风沙吹进心肺,丝丝密密的疼痛已驱使着江恶剑转眼冲到司韶令面前。
“夫人……”他跪在他低垂的眸底,低低开口,忍不住抬手碰触司韶令。
谁知指节轻扫司韶令的侧脸,霎时又被滚落的热泪砸得一愣。
从未想到被情期折磨的司韶令也会露出如此模样,江恶剑忽然后悔不久前自己不管不顾的举动。
也不知他在这里等了他多久,该有多么煎熬。
便越想越觉自己不可饶恕,江恶剑继续擦拭他满脸湿迹:“对不起……”
说着,他伸长双臂,隔着层层衣物将司韶令抱入怀里,分不清是心脏抑或心上的疤痕,疼得他嗓音嘶哑颤抖。
而头皮忽然一紧,司韶令抓起他几缕乱发,力道惊人,粗暴而冰冷,迫使他不得不又向后微仰。
入眼,是司韶令一双灰眸下深不见底的悲恸,如被烈火浇灌也无法融化的冰封。
只见他死死盯着江恶剑的眼,在江恶剑迟疑之下,蓦地张口。
饱含风雨的潮湿与阴戾,从齿缝苍凉地飘出:“你就那么想死?”
什么?
眉头微动,江恶剑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只觉他眼底伤痕累累,偏仍不能听懂他的话中深挚。
“我说过叫你自私一些,”司韶令兀自说下去,语气轻如寒埃,像按捺已久的孤魂,每一字皆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森诡,“只要你活着。”
“只要你活着,”他一遍遍重复道,“恋生恶死,怙恶不悛,我只要,你活着。”
“……”
“你现在却为了他,又不惜以命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