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150)
仅是,她要让不曾了解真相的天下人,同她一起亲手挖开,那场无情掩埋了江慈剑的大雪。
这就是她拜入天墟的初衷。
于是,这场大雪的开端,就从她头顶着片片霜白,蜷缩在木屋不远处的老树下,准备将自己堆了一个时辰的小雪狮送给江慈剑说起。
狮子——是村中家家户户都喜爱的瑞兽,她爹娘在的时候,每回下雪过后,都会在院前与她一起堆一头威风凛凛的雪狮,意为镇宅祈福。
如今她父母皆死于凤毓手里,她早就无家可归,又险些被当作丹引活活烧死,是江慈剑冒死从长生池救出了她,也多亏了萧夙心的好心收留,竟让她这本已注定死去的人奇迹般地,在百姓闻风丧胆的吃人寨里存活了下来。
虽然自那之后,她因着惊吓过度无论怎么也说不出话,但对于萧夙心母子,却是心知他们与其他人不同,只希望这头小雪狮,能替她守住江寨这一块难得的净土。
“我可以带你们离开。”
“……什么?”
“戌时一刻,你想办法同你娘去第三道寨门附近,与我汇合。”
谁知还不待她从树后现身,便无意中听到了司韶令语气极为复杂地,同江恶剑所说的那一番话。
那一刻的司韶令虽看起来是一贯的淡然,但心下应也是紧张的,害怕江慈剑不肯同他离开,竟罕见地微有疏忽,没有注意到藏身在不远处的昭苏。
而还只有几岁的昭苏倒也并不能听出司韶令话中所隐含的深意,只如晴天霹雳,忍不住伤心地想,他们要走了么?
看来自己与他们毫无瓜葛,再怎么渴望,终究是要被抛弃的。
所以她最后也没再出声,只失望至极地,推倒了好不容易堆起的小雪狮。
心想,原来是守不住的。
所以她回到木屋后便心神不宁,几度望着萧夙心,害怕她们就此离开,却又不敢奢求什么。
直到萧夙心的羊水突然破了。
她从未见过这番情景,不知发生了何事,只以为萧夙心受了很重的伤,吓得慌乱间打碎了碗,眼看江慈剑闻声而入,更突然后悔起,那个被她推倒的小雪狮。
有他们母子在的地方,才是净土,小雪狮所守护的,或许不是单纯的土地,而是他们母子才对,她怎么能因为自己即将被抛弃,就随便推倒了呢?
然而江慈剑已出门前去请稳婆过来,萧夙心身边只剩下了她一人,她不能立刻去重新将小雪狮堆起来,急得直哭着给萧夙心跪下,小手合十,期望她千万不要有事。
不然,她再也不能原谅自己。
而萧夙心不知她怎么了,一手扶住肚子,一手把剩余的蒸饼塞进嘴里,又拿起一块递给她。
“哭什么?”摸摸她的头轻笑道,“等一会儿生下来,你就是阿姐了。”
“……”她闻言愣住。
“不过,”萧夙心又笑得双眼弯起来道,“日后若有机会,还是会让我小儿媳出寨时帮你打探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你的家人,到时你若想回去,也可以。”
萧夙心口中的“小儿媳”,自是那个当时让昭苏看不透的“邵云尔”。
自从萧夙心得知他身上那些被凤毓误会的伤痕都是江慈剑所为,便除了在江慈剑面前,萧夙心都这样叫他。
不知为何,他好像很得萧夙心的青睐。
可她觉得,他除了长得好看,一点也不像是会老实做江慈剑夫人的人,不温柔不贤惠,所以不怎么喜欢他。
“……”
而眼下,她呆呆望着萧夙心,却是抛开其他,这才意识到,无论如何,对方原来是不会丢下她的。
可也就在这时,她正擦去睫上大片模糊泪水,再一抬头,只见萧夙心眉头一改先前地紧皱起来。
她突然起身,笨拙地抱着肚子靠向门口,向外看去。
紧接着,不等身后的她也跟着看清外头由远及近的嘈杂,萧夙心已忽地转身,径直朝角落一顶高大箱柜走去。
“你快藏进去,”似是腹中不怎么舒服,她扶着小腹的手微微攥紧,“不管发生什么,千万不要出来,知不知道?”
第166章 祸首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其实昭苏并没有完全看清。
从柜门狭窄缝隙间,密如鼓点的心跳不断扯痛她的意识,她只能依稀看到那些黑压压的来人满口谩骂,甚至有人不顾萧夙心高隆的小腹,粗鲁地抓住她推搡着。
“你们是这附近的村民?”而萧夙心起初也曾抱有一线希望,强作镇定地道,“那你们应该认得半年前从这里逃出去的百姓,我家阿慈因为放走他们,吃尽了苦头——”
“呸!”
她话音未落,有人却将唾沫啐在她的脸上。
“贱妇!以为那小畜生一时兴头上的戏耍,我们就要对他感恩戴德不成!”
“江寨害得我们各个家破人亡,今天我们要让江盈野血债血偿!”
显然,萧夙心并没有想到,原来江慈剑曾救下的那些人,就在他们当中。
.与衍
她终于被眼前来势汹涌的恶意惊得微微偏过头,眸底已一瞬凉透,恰好落入柜子里的昭苏眼中。
尤其,她两手下意识地拼命护紧腹中胎儿间,还有人跃跃欲试地不断以手上锋利指向她。
又被旁人拦下:“先留着她,等她那小畜生回来再说。”
闻言又是一顿,萧夙心猛转过头,目光飞快扫过角落柜子。
随后她用尽力气,不顾一切般地突然向门外挤去,仿佛怕极了想要逃脱,也迫使众人同她一起退后了几步。
她是想用自己将他们引离屋内,好让昭苏趁机从窗子逃走,去阻止江慈剑回来。
可惜,她一个孕妇的力气哪里能与这群村民相抗衡,她咬牙向前,也不过让对方在突如其来之下稍不留神,很快又凶狠地将她扯回。
连同她衣襟也扯得松散,几缕发丝被蛮力扯断,更警告性地几脚故意踢在她的小腹。
而此时的昭苏,却即便是萧夙心真的争取到了机会,也不可能如她所愿。
她惊恐望着眼前一幕,别说是冲出去,连动一动都已艰难,就像一只吓破了胆的鹌鹑,呆呆蜷在柜里,寒意透骨,瘦弱的手脚皆已冻僵。
她只能一遍遍地安慰自己,萧夙心说了,若有危险,千万不要出去,所以她不能……不能乱动。
不可否认,很久以后,每当她回想起来,此刻她的胆怯,都是在苦炼小洛河时几度将她拖入深渊的梦魇,她差一点,也无法将这些情景如此细致地描摹于众人面前。
因为无人知晓,她不仅不敢出去,在那一刻,她甚至害怕几个来回走动的村民突然发现藏身于箱柜的自己,怕被这些穷凶极恶的人们误以为,自己是萧夙心的亲信。
明明前不久,她还庆幸着,萧夙心母子不会抛弃自己。
她控制不住地发抖,除了恐惧,也是对自己的鄙夷。
只希望赶快有人能出现在这里阻止他们,哪怕,来人是她最痛恨的江盈野。
而事实却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残酷。
就在这时,江慈剑已发现了遭人杀害的稳婆,匆忙赶了回来。
噩梦,也才刚刚开始。
江慈剑回来后的情形,因着她的视线所限,连同小洛河所垒起的幻境里,也仅是能听到声响,看不见屋外真正发生在江慈剑身上的情景。
但是,那些声音像无孔不入的厉鬼,纠缠萦绕在她的耳边,每一声都是凄厉的哀叫,像一把剖骨刀,将她凌迟。
她听见江慈剑一句句卑微的乞求,听见他跪在雪地里,无数次的磕头认错,承认自己是个罪有应得的畜生。
甚至像是能听见他叩在地上的额头,每一次与冰雪相撞时的皮肉崩裂。
数不清,无尽头。
听见那一群人对此毫不所动的无情讥讽,肆意袒露出骨子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狠。
又以萧夙心的性命威胁,逼迫早已分化为天乾的江慈剑吃下了化坤丹。
而她并不知林厌是谁,只隐约听到他与江慈剑之间的低语,和江慈剑那一句心如死灰的——只是我,也不能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