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181)
也的确,这一次他话音未落,汩汩鲜血倏然将最后的霞光蒙上秽污。
只不过,倒不完全如他所愿。
日头洒下碎裂金焰,萧临危终从林厌二人身上收回视线,抬手一刀堵进他的口中,像欲捣烂他的满腹腌臜,一寸寸自上而下地压入。
割开唇舌与喉咙,顿时又血流如注,痛不欲生的闷嚎撕破满山沉默,也毛骨悚然地刺毁了余下青邺兵仅剩的防线。
只见一刹那间,所有人无不丢下盔甲与兵器的跪地,以求萧临危留他们一命。
萧临危却未发一言地看着脚下因剧痛而痉挛般佝偻的青邺王,看着他仍留有一息,便停顿片刻,直到他双目慢慢溃灭,金刀再度向里几分,终是搅碎他五脏六腑,迫使他狰狞大张着嘴的面孔下仅露出一截熠熠刀柄。
最后在耳畔仿佛也颤抖不已的风声里,萧临危如宰杀牲畜,将他整个身躯猛地剖了开。
飞溅的血珠霎时打湿了悬在山门前二人本已干涸的血泪,他们无声垂下的眼,则正与开膛破肚的青邺王相对。
自是无一人相拦。
这三日里发生过的一切,无人能够想象。
因而当萧临危转身之际,也仅有一直背对他而立的厉云埃听着风沙浅啸,指尖蓦地动了动。
“他们——”
几派掌门微有犹豫地低劝间,厉云埃已先萧临危一步,浸着血水的紫微针再次卷起杀慄。
“不能活。”
只听厉云埃轻声回答着,眼睫凝出的水雾一闪即逝,终究还是迎着数道震颤目光,一个也不留地杀光了已束手就擒的青邺兵。
尤其祁九坤与他身旁那老妇人凝视半晌后,竟也一改往日宽仁,一动未动地看着厉云埃将所有人赶尽杀绝,几派掌门纵有不解,但也再没有阻止。
便随着最后一人也倒下,厉云埃低头没有看周围任何人,只微微喘息着,任由血袍随着不知觉中散尽的云霞飞涌,日光从四面八方覆下,温热的包裹住坤奴们的僵躯。
他总算拭去满脸污痕,脚步磕绊地率先走向萧临危,轻颤着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仍站得挺拔的人。
“你留下,”一开口,尚有初化天乾的灼热,滚烫吹拂在萧临危遍布狼藉的颈上,“后面的事交给我——”
“厉云埃。”
谁知不待他说完,萧临危直视前方,看不出丝毫表情地打断他道。
“北州现今确实需要你们。”
“不如本王就答应你,若北州安然度过此关,你和南隗皇帝的约定,本王提前替你兑现。”
厉云埃闻言面上一僵,本已麻木不仁的瞳仁却骤然涌动:“……你说什么?”
“洗骨丹,本王今后不会再制,你监视炼丹司的任务就算结束了。”
萧临危说着已侧身同厉云埃拉开了距离,似微顿了顿,最终冷声道:“你也无需掩饰,本王早就知道你们定下的十年期限。”
“待此事过去,你也不必等了,本王会放你回南隗。”
第203章 变故
两日后。
越是靠近南隗,暮秋的凉意越是浸附着衣袂,细雨飘萧,长风携着疾驰的马车,留下两行深邃的压痕。
萧临危自然不可能安心等在北州,他亲手培植的四营精锐,哪怕一朝间心血尽毁,也绝不允许成为他人任意驱使的棋子。
且按照青邺王的计划,一旦那近十万的“鬼兵”当真随着清心曲被引入南隗,局面的确再难以控制。
因而对清心曲造诣颇深的老妇人已先行纵马前往南隗,连同司韶令和江恶剑二人。
——当然,江恶剑并不在萧临危原本意料之内。
当初托厉云埃寻老妇人相助,是因萧临危曾见过老妇人的清心曲无人能及,但也心知仅凭她一人或许很难压制住所有深陷杀戮的鬼士,只能将伤亡减至最轻,最终依旧避免不了要有一场恶战。
他却不知道,江恶剑也已成了鬼士。
一时间竟难辨是喜是忧。
尤其他又亲眼见到了始终跟随在江恶剑身后的十余人,见他们各个失去心智,却无不对江恶剑俯首遵从。
诧异之余,除了少许不曾表露便被他压下的情绪,萧临危俨然明白,有了江恶剑,此行或可更具胜算。
虽然,能够命令江恶剑召回“鬼兵”的人,唯有司韶令。
也就是说——他又欠下厉云埃一份事关北州的莫大情义。
他萧临危谋虑半生,从未想过真的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向前的每一步,都是厉云埃给与。
包括那些为他而战死的坤奴们。
那是他曾经最不屑一顾的蝼蚁,若没有厉云埃,他早就眼也不眨一下地杀了他们。
可偏偏是他们,救了他。
“你还有其他要求的话,可以一并说出来。”
正一前一后行驶的马车里,萧临危始终端坐着,终在快要抵达南隗之前,再度朝厉云埃开口。
“本王现今没有同等的交换条件,你若觉得放你回去不足以偿还你们此次相助,想要什么,可再商议。”
“……”厉云埃闻言却依旧闭目倚坐着,并未应声。
自萧临危先前那一番话过后,厉云埃这一路再没有任何言语,仅是阻止了他欲上马与司韶令几人同行——以萧临危的状况,他再是急于赶路,也绝对无法亲自纵马,便为了保持体力,他最后难得的有所妥协。
只不过,与厉云埃同坐在马车内,他并没有再询问几日前厉云埃与他分开后的情形,厉云埃又到底为什么明知是死路也要独自回去找他,更没有提及对方在炼丹司的突然分化。
像是明明该有很多话,却反而陷入了沉默。
而二人虽已服下隐息丹,厉云埃身上残留的忍冬气息却仍若有似无般充斥在狭窄空间里,仿佛纠缠的雾,绕得人思绪模糊不清。
直到无声相对了两日,萧临危也算歇了良久,率先开了口。
可惜等了片刻,厉云埃仍一言不发。
罕见的没有因对方无视而生出丝毫怒意,萧临危只继续道:“江恶剑自不用说,江子温……也允你带走。”
只是说到江子温时,萧临危笼在阴影中一双碧森森的深眸又蓦地暗下。
厉云埃将他身边所有护卫给了江子温,本以为万无一失,却还是遭到了北庭的截杀,幸而中途遇到江恶剑几人,她才得以保住性命。
可惜,那几名跟随萧临危多年的部下,终究无一生还。
“萧临危。”
也就在此时,想不到厉云埃终于抬眸,却是眉心微蹙地凝视他道。
“江恶剑是你的亲人。”
“……”像是不知厉云埃为何会说出如此一句,萧临危微顿了顿。
只听厉云埃又道:“你见了他这副模样,是真的从未想过,他既然与以往的鬼士不同,是否会有机会恢复么?”
“……”
“你仅仅觉得,若阿韶能与他助你,便是又亏欠了我?”
翻卷的帘影映进厉云埃灰凉眸底,他看着萧临危已紧紧缠裹过后的颈间仍有星点血痕,似还想说什么,却止住了。
“……不需要,”而萧临危沉吟半晌,只轻描淡写地开口,“本王不需要亲人。”
“在本王眼里,私情不值一提。”
“这世上也没有无条件的施助。”
“还有,”萧临危说着猛然与厉云埃视线相对,唇角竟扯了丝笑来,“你突然说这些,实际最想问的,是本王与你既是夫妻,究竟有没有也将你当做亲人吧。”
厉云埃:“……”
他原来看得出来。
那时厉云埃在炼丹司里的情景,萧临危自是感受得到。
“当然没有,”然而萧临危自顾笃定道,“你想象中的夫妻之情,与本王毫不相干。”
“所以这一次,本王给你的回报,是赏你自由,也允你回到南隗后,如常人娶妻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