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3)
“司少侠,他——”
司韶令却抬手并不理会,而是专注看着那任凭江恶剑露出如此可恶嘴脸,仍死活不肯放手的女娃。
隔着道道铁栅,女娃哭得越来越急,用尽力气,总算自嗓子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几声。
“哥……哥哥……”
江恶剑立刻笑得更加放肆:“啊对,你还有个哥哥,也被我杀了,谁叫他为了保护你,还咬了我几口,也不知道到底谁是疯狗……”
女娃不能接受般发疯的摇头,不知是否回想起什么,哭声竟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尽是泪迹,被风吹过,又冻得红肿。
“司少侠,”一旁村民忍不住道,“这可怜的女娃娃再哭下去就要哭坏了……”
“唉,烦不烦?”江恶剑也像被哭声搅得有些不耐,猛然抬手,在众人惊呼中一把伸出笼外,抓向女娃的脖子,“再哭掐死你!”
却扑了个空,司韶令一剑斩过去——是连同剑鞘一起,所以只将江恶剑的手掌震开。
“兄长还是先带她回去。”
便在司韶令开口的同时,厉云埃也已俯身,无声地重新抱起女娃。
奈何女娃歇斯底里间,隔着铁笼拉扯江恶剑衣角的手仍是怎么也不松开,指头上的皮肉因过于用力而开裂,可想而知有多疼,她却毫无知觉。
生怕伤到她,几人一时间竟又僵持不下。
最后司韶令紧盯几次试图掰开女娃手指的江恶剑,抽剑直接砍了他身上那一块衣角。
由于突然泄力,女娃猝然向后仰去,也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尽管强烈的不甘,还是晕倒在了厉云埃怀中。
“司少侠!为何还不杀了他?”
而才目送着兄长踉跄将女娃带离,不等司韶令说什么,身后便响起几声疑惑的质问。
“这疯狗作恶多端,好不容易抓住,绝不可姑息。”
“他这般滥杀无辜,方才还差点要了司少侠兄长的性命,不能留着他继续祸害百姓!”
多数村民一抱回自家孩童便匆忙离去,只剩这几个应是之前被吓得狠了,眼下有司韶令撑腰,难免要永除后患。
司韶令却沉默下来,视线落上江恶剑方被砍断的那一大截衣角,不知在想什么。
而江恶剑此刻适时又接过话头,跟着起哄道。
“你们司少侠怕是舍不得下手,他还要做我的天乾,跟我快活呢!”
无疑,此话一出,那几人更满脸惊诧,慌忙看向司韶令。
便看着司韶令当真被这些吓傻了的村民们误会,江恶剑事不关己般一阵嗤笑:“司少侠是喜欢哪种玩法,不妨说说,我好有个准备,待会儿咱们都能尽兴。”
“这、这……司少侠?司少侠!”
“……”
然而,又出乎江恶剑预料的,司韶令这次并未被激怒,也没有急着同慌张的村民们解释。
“你们回去吧,不必再担心自身安危。”
他语气不容商议,竟极为笃定的开口。
“什么?可是——”
“没什么可是,今日起,我便是他的主子。”
“……”
这下不止村民们整个怔愣住,江恶剑正靠在笼子上撮着齿间残留肉沫,力道也是一抖,来不及思考,先狠狠咬了舌头。
更让他呼吸骤紧的是,众人来回间,暮色已不知何时沉下,当天地最后的一丝颜色被黑暗吞噬,司韶令缓缓取下面上那道遮光的眼纱,双眸灰蒙蒙的看过来。
“我看得很清楚,一条疯狗而已,我自会加以管教。”
第3章 江寨
司韶令看得的确清楚,却也不清楚。
清楚的是,江恶剑这条疯狗自相逢起,故意处处挑衅,恶态百出,一心求死在他的剑下。
不清楚的,则是即便退了眼前薄纱遮挡,明月皎皎,他视线所及,亦是一片灰寂。
这在场所有面孔,在他黯淡的眸底,皆如晦暗浊流,无丝毫光彩。
他像被封入永无天光的潭渊,黑沉窒息,却也仅剩如此一线与世隔绝的生机,才能让他暂时忘却岸上的触目血海。
一切还要从私炼洗骨丹之术在江湖中突然肆虐说起。
洗骨丹——也曾被唤做“洗骨定乾坤”,顾名思义,分为“定乾”和“定坤”两种,是可使人任意分化为天乾或地坤的丹药。听上去神乎其神,服用后对身体所造成的后果实则不堪设想。
所化天乾虽可得一时所向披靡,却会愈发嗜杀成瘾,成为只知杀戮,供人驱遣的“鬼士”,直至暴毙而亡。
而化坤便更残忍了,以这种丹药分化的地坤,不仅性命堪忧,更痛苦的是情期并不似寻常地坤般每每只需数日,而是冗长无尽头,这些人要么沦为烟花之地取乐的工具,要么不能忍受自尊被践踏,选择自戕。
最初,这丹药是由擅长用毒的北州人炼制,意图无形中瓦解南隗兵力,不过二十几年前边陲一战,随着与北州新王达成协议,两国约定此后联手剿灭这伤天害理之物。
可惜炼制方法仍是暗暗流传下来,成了众多奸佞者满足私欲的利器。
只因为洗骨丹最可怕之处其实在于,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往往最深受其害。毕竟无论豢养鬼士还是荒淫纵欲,被迫服用丹药的,多数都只会是弱者。
好在朝廷与武林众派几次群起攻之,大多炼制丹药的人都被剿灭,丹药也悉数销毁,久而久之,无人敢再大张旗鼓的借此残害他人。
只唯独除了——地处偏僻深山的江寨。
江寨寨主江盈野,人如其名,杀人盈野。整个江寨都在他的带领下私炼丹药,再以重金贩卖,同时不断劫来无辜之人强行灌以丹药来制造鬼士御敌,附近百姓无不对其又恨又惧,甚至都叫那里是“吃人寨”。
朝廷与五派几次围剿都以失败告终后决定,需一人隐瞒身份潜入山寨,待时机成熟,里应外合,方可一举剿灭。
当然,此人定要聪慧机警,又身手轶群,最好年纪尚轻,看起来不易引人怀疑。
五年前,司韶令也不过是十五岁未分化的少年,但父亲曾是五派之首,又自幼武学天赋惊人,尤其精于内力修炼,一早便入了以内力名扬天下的擎山,深得当时被奉为“擎山七英”的几位师兄们厚爱。
这一任务几经商议,最后交予他的手上,且此行必凶险万分,待他完成任务回到门派,也是成为掌门继承人之时。
掌门位置于司韶令而言自是犹如尘土,他从始至终,仅为能像他父亲一般,此生不负侠骨罢了。
便一去半年,果真如众望所期,重重倒悬之危,一一被他惊险化解,眼看计划顺利,成败在此一举。
谁料世事渺茫,不知哪里出现了纰漏,就在最后攻寨当日,司韶令的身份猝然暴露。
尽管最关键的消息已经传出,那一日过后,世间再无吃人寨。
但最先去接应的擎山七英却全部遭人暗算,惨死在寨里,无一生还。等五派其他人赶到,在地牢中发现被江盈野残暴折磨的司韶令,除去遍体麟伤,他双目盛满血泪,也几乎要咽了气。
即是自那时起,司韶令眼中再不能看到任何色采,更见不得日光,总要借助眼纱来遮挡,才可在白日如常走动。
后来江湖也有传闻称,司韶令是因为错信江盈野之子,遭其出卖,才致使擎山损失如此惨烈。所以他即便完成了任务,也无疑是擎山不可原谅的罪人,再无脸回去,更不要说继承擎山掌门。
那江盈野之子,自然就是江恶剑。
“司少侠……你该不是忘了,你那些师兄们都是怎么死的?”
此时此刻,连江恶剑都再忍不下去。
什么主子不主子,他与他隔着血海深仇,他竟还不杀了他?
而村民们仿佛被点了哑穴,像是既觉尴尬又无从辩驳,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司韶令竟就旁若无人的,把江恶剑连人并笼子一起带回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