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179)
却当萧临危似对此毫不在意,故作挑衅地意图牵制对方继续做无用的延滞,这一次话未说完,他却猝然止住。
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厉云埃竟从未有过的悲戚与震怒,喉间又一口血水溅出,目光终是一变。
“厉云埃!”
却也在他怔然询问之下,伴随厉云埃口中接连呛了汩汩鲜红,照进萧临危满眼,像被一滴滴渗透的绸缎,蒙了他努力维持的心神,一时间竟思绪空荡。
而下一瞬,鸷风怒卷起炼丹司内沙土,一刹击着炉鼎发出阵阵哀鸣,尘雾弥漫,连同脚下每一粒已死去的灰烬,皆成了可震碎人骨肉的杀风。
也在这令所有人不堪重负的压迫里,一丝丝苦寒芳香訇然破裂,像瞬时爬满整个山壁的藤蔓,催人窒息。
恍如梦境里,金黄细瓣与银蕊交织,是忍冬花盛开。
厉云埃分化了。
与此同时,初分化的天乾信香明显饱受压抑,一朝崩塌,罕见的凶暴酷烈,竟压制着众人有片刻凝固,更在这无人设防的短短一刻,紫微针不再忍耐地悉数脱手,裹挟震碎耳膜的喧嚣,顿时开出大片霜凉的血路。
而当余下青邺兵终顶着难挨的压迫,在青邺王示意下倾巢而上,无数道厌云镖围剿二人,眼看已必死无疑。
却又意外的,这些青邺最例无虚发的精锐,反倒大多失了准头。
当然不止因为厉云埃的信香,也在于——炼丹司外,坤奴们为能引开青邺兵而纷纷释出了自身的地坤气息。
第200章 不枉
忍冬的热烈与霜厉像它极尽厮守的黄白丝蕊,裹覆了萧临危一身风雪,芬芳清馥,遍山翠茂一点点将寒夜消融,却也在这同一时刻里冰冷无情,泼天席卷的,是令在场所有人冻彻心骨的暴桀。
而坤奴们的信香虽然也早就面目全非,放在往日苦笼里只会勾起无数的秽乱欲望,但在如今情势下汹涌地聚集于一起,对于心智哪怕有一丝不够坚定的天乾来说,都是致命的蛊诱。
实际上,包括南隗在内的军营内都会针对这一情况进行十分严苛的训练,萧临危的苍鹰显然便是其一,因而当初萧临危前往南隗时,江恶剑也曾意图利用信香刺激对方脱身,却以失败告终。
那时江恶剑以为是对方身上盔甲的缘故,殊不知即使没有盔甲阻挡,以苍鹰的能力,同样不会轻易受到地坤信香的影响。
因而苍鹰之所以被青邺列为务必最先除去的劲敌,正是由于他们在萧临危的亲自督训下已然算是真正的刀枪不入。
与之相比,这些青邺精锐明显稍逊一筹。
也便在厉云埃和坤奴们前后夹击下,凡是有稍不留神,则会一瞬丧命于仍怒啸着穿梭于风里的凄厉霜针。
且原本被厉云埃护在身前的人此时已强硬转了身,一臂仍紧抓他以支撑身躯,另一臂重新提起金刀,与厉云埃相背的视线如炬,迫使自厉云埃身后而来的厌云镖悉数震落在刀刃之下。
众人碍于厉云埃那杀人于无形的鹤梦,始终也不敢过于近身相搏,又不得不相隔数尺地将他们围困当中。
一时间,仅凭着他们二人,竟与这上百青邺精锐当真僵持了半晌。
但青邺王既然胆敢带这百十余人闯入北州王庭,绝非是轻敌。
厉云埃令他们暂时无可奈何,但外面的坤奴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出片刻,已有数名青邺兵闪身退出炼丹司外,无疑打算先解决此地过于浓重的地坤味道。
当然看出了他们的意图,也心知外面的坤奴们为能用信香影响他们必相隔不远,一旦被擒住,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却正当厉云埃血沥沥地反手紧握萧临危,朝堵在山门的一众杀去,谁知一名坤奴因藏身之地猝然暴露,吓得胡乱逃窜间,径直闯进了炼丹司。
“快跑!”
而越过道道空隙,刹那掠去的一枚紫微针毫不留情戳瞎了距那坤奴最近一人的双眼,厉云埃嘶声厉吼。
偏那坤奴实在惊恐,即使在第一时间欲反身离去,依旧是过于紧张,手脚僵硬地摔倒在地。
“王妃!王妃!”
似已料定自己再无活路,他几近哀嚎地无助喊着,仿若心存最后一丝期待地呼救,也像是绝望的道别。
而眼看着另一青邺兵已不加犹豫地向他出手,如同即将踩死一只蝼蚁般不屑,却出乎意料的,伴随一声低语,那青邺兵一瞬间止住动作。
“等等。”
出声将其制止的,竟是正躲在重重守卫里的青邺王。
空气蓦地紧切,抬头看见满眼迸出诡谲笑意的干枯面孔,那坤奴更瑟瑟颤抖着,只怕自己更加生不如死。
“抖什么,”却听青邺王又率先开口,语气透着股诡异的慈和,“我不会杀你。”
“……”
随着他此话一出,厉云埃却好似猜到什么,覆满血污的眼睫猛又颤动,紧攥在萧临危掌心的骨节泛着惨白。
果然,青邺王下一句便道:“你们都是可怜的百姓,被骗得差点没了性命,却到头来,还不清楚到底为了什么样的人卖命。”
“……”那坤奴闻言仍哆嗦着跪坐在地上一言未发,显然根本听不懂他的话有何深意。
便听青邺王最后发出讥笑,终于道:“还不赶快抬头看看,看你们的王上,其实跟你们一样,是个……任人品尝过了的地坤。”
也与此同时,厉云埃强压下些许的炽灼气息又轰然破散,使得那坤奴也忍不住痛苦地瘫伏下去。
却还是因青邺王一番话而面露震撼,如受晴天霹雳地猛抬起头,目光呆滞,直照向前方深陷包围里的二人。
一眼看到了正与厉云埃并肩而立的萧临危。
尽管,萧临危在青邺王的挖苦下神情却一如往常森凛,此刻也已着了厉云埃的袍子,正微微垂眸睨过来,看不出脸上情绪丝毫有异。
但早在炼丹司外坤奴们便对里面发生之事有了大致了解,甚至还曾猜想过,会否是厉云埃突然分化为地坤,被青邺人囚在此地欺辱。
直到猜测被突然现身的厉云埃打断,他们一时忘了其他,仅是为能助厉云埃一臂之力,才想出了利用信香的主意。
当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炼丹司内的另一人,是萧临危。
尤其,此时萧临危身上的信香味道已无法掩盖,再是对这一切感到荒诞无稽,事实也难以否认。
在此饱受了青邺人凌辱与折磨的那个地坤,原来是萧临危——他们尊威浩荡的北州王。
“……”
只见那坤奴在震惊间连害怕都忘了,一脸恍惚地呢喃。
“王上……是……王上……”
也在这时,又有青邺兵提了几个已浑身是血的坤奴扔入门内,随着他们惊惧蜷缩在一起,也激起青邺王忍俊不禁的两声颤笑。
“都看见了,”俨然对那极度崩溃的坤奴很是满意,青邺王再开口时语气轻佻,“这就是你们一心追随的王。”
“什,什么……”
而这一次被擒的坤奴当中,林厌正止不住惧意地靠向身旁尤为伤重的阿律,不明所以望着厉云埃:“王妃……”
却随即也注意到炼丹司内的萧临危,片刻过后,连同唯一未曾露出任何畏惧的阿律,同样意识到什么一般僵住视线,唇角微张,抖动着一句也说不出。
“倒也罢了,”将所有人脸上的惊愕收入眼底,青邺王这回竟是摆了摆手,心情极好地瞥向萧临危道,“不知者无罪。”
“杀你们,易如反掌,无趣得很。”
“不如——都放了。”
便见他话音一落,坤奴们无不又不敢置信地抬眸。
“怎么,都不想活了,还不走?”直到青邺王竟真的催促道,“也去告诉你们其他人,不要再做这些蠢事,为不值得的人舍弃性命。”
“……”
于是这次几人在接连惊诧中短暂相视,当林厌最后犹豫地看了一眼厉云埃,迎着厉云埃无声凝视,终还是含着泪,磕绊地扶起阿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