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152)
可她听到屋外两人震惊于门前狼藉的几具尸体间,听出了他们明显不是江寨里的人。
似乎是在四处搜寻江寨余孽的五派弟子。
怎么办?
他们一旦发现那婴孩的身份,会不会也和方才的村民们一般凶狠报复?
想到那些村民,她已然发僵的身子又打了个冷颤。
还是害怕的。
与江寨有仇的人那么多,在今日之前,她也从来不知原来除了江寨,世上还有这许多可怕的人,她实在难以想象他们会怎样对待这尚在襁褓的孩子。
“走,进去看看。”
“好。”
而就在门外再次传来那两名五派弟子的声音,当她仍有所迟疑的那一瞬间,却陡然想起萧夙心的话。
——等一会儿生下来,你就是阿姐了。
……阿姐。
她现在,已是阿姐了。
那个婴孩,眼下只能依靠她来守护。
也在这一刻,她猛地推开木门,连滚带爬地,拼命牵扯起僵硬不已的四肢,泪流满面地跑了出去。
她知道江恶剑离开时已将婴孩藏入竹筐内,但她只有尽快引开这两人,才能避免婴孩若突然醒来后,可能会遭遇的苦难。
在此等她的哥哥,回来接她。
第168章 长眠
带走昭苏的那两名五派弟子,正是来自于天墟。
见她年纪尚小,又似乎是个哑巴,只当她也是被江寨抓来的可怜人,倒没有她想象中的为难。
可依旧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无法相信任何人。
也尽管她后来在几派中一眼认出了魏珂雪,却已知道,仅凭当时的她,根本不可能随意指认一派掌门,这“颠倒黑白”之说,无人会信,反而容易遭其灭口。
她唯有变得强大,不再倚仗他人保护,才能真正的说出真相。
于是自那之后,她便每日跪在天墟宫门外,不言不语,除非掌门人收她为徒,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去。
若不能收她,她就死在天墟这与江寨同样冰冷的雪里。
幸而,她固执不已的模样最终打动了司澜。
只不过当司澜问她的名字时,她却颤着冻僵的手,只在雪地里写下了“昭苏”二字。
愿救她性命的人——沉冤昭雪,死而复苏。
现如今虽然她的小洛河尚不够成熟,但眼下已是她唯一的机会。
无论如何,她都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看似清风浩然,却心肠歹毒,最该被千刀万剐的人,究竟是谁。
“……”
不出所料的,这一幕幕过于颠覆的真相几乎扫荡了在场每一个人的思绪,当令人窒息的幻境终于消失,仍有大多数人,包括青崖盟在内,久久难以回过神来。
他们一时还不能压抑住内心的震惊,除了似对魏珂雪早了如指掌的青冥,连见惯了江湖波谲的扶心大师也面露错愕,一言不发间,望向江恶剑的眉头紧蹙。
偏偏江恶剑此时此刻身在漩涡最中央,却最是无动于衷。
无论那些比他原本记忆里更残忍的,亦或是他从不知情的一点点殊死守护,还是说,那日所发生的事,其实并不能全归咎于他曾救下了那些百姓,因为即便不是那群人,也会有其他人受魏珂雪的安排,给与他最沉痛的毁灭。
这些,对他来说都不再重要。
他变成了鬼士,完全看不见小洛河里的情景,更不知周围的复杂目光因何而来。
他正全神戒备,又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人。
自然是站在他眼前,但直至所有人都已神色清明,唯独最后最后,没能从小洛河中走出来的——司韶令。
他仍停留在四处风雪交加的江寨,迷茫地不断寻找着死去的江慈剑,完全忘记了自己现今是谁,又将去何处。
哪怕找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他只想要抱着他,与他一同长眠于此。
“司韶令……怎么还没有醒?”
而司韶令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呆立在原地间,最先醒来的陶恣俨然已平复多时,此刻环视一周,忍不住开口问道。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手放在陶梧右耳边,反复地轻轻蹭弄,只见不久前还十分暴躁的陶梧不知何时已平静了许多。
也是在方才被陶梧凶猛地在脸上颈上胡乱亲吻间,陶恣无意中伸手,恰好覆在了他的右耳上。
这才惊讶地发现,陶梧的右耳听不见任何声音,却对他的碰触格外敏感。
尤其他这样笨拙地碾来碾去,陶梧更是极为受用似的出奇温顺。
若他腕上的伤好了,兴许比这还要管用。
虽然心有惊疑,但也好似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秘诀,陶恣的手再也不曾拿下来,稍一察觉对方的情绪有何变化,立刻以手背压蹭几下,只怪自己先前实在粗心,总觉得他这只耳朵是坏掉的,每与他靠近,都会下意识地凑在他的另一侧。
而随着陶恣的话落,其他人倒是并未注意他与陶梧之间的细微亲密有何深意,只顺他的视线看去,无疑也发觉了司韶令的异样。
“我已经耗尽内力,你们都平安无事,是他自己不愿意出来罢了。”
迎着数道询问般的目光,昭苏面上毫无血色,哑声开口。
且她说话间,忽地又呕出一口猩红,使得正为她输送内力的司澜又神情沉下,像要责怪她不听劝地胡来,但又想到小洛河内所见,最终没有说什么。
而祁九坤等人见状正欲上前试着唤醒司韶令,谁知方一动身,江恶剑竟又如临大敌般蓦地转身,显然将周遭所有人的靠近,都视为对司韶令图谋不轨。
生怕江恶剑又如之前一样失去控制,几人只得暂时停下。
“魏珂雪!”
于是无奈间,尉迟骁转而朝魏珂雪怒喝一声:“果然是你!是你当年从中作梗!”
“今日魏掌门若不能给我们一个解释,便莫怪我们不讲情义了。”紧随其后的,这次司澜也沉声道。
“掌门!”
而不仅是五派,连同青崖盟内的几个擎山弟子,俨然也忍不住地出声。
“小桃子刚才说的话,竟都是真的?”
“掌门当真是……青邺奸细?”
“他不仅是青邺奸细!”这时陶恣又接着怒道,“我的话句句属实!当初也是他为了当上掌门出卖司韶令!害司韶令承受酷刑,成个半瞎子,丹田被毁!”
“也是他害了阿梧,又最后在众目睽睽下杀死我爹,却全都推到了江恶剑身上!”
“他打着报仇的名义那般欺辱一个有孕在身的妇人,根本就是丧心病狂——”
“哈。”
然而就在陶恣终能一吐为快之际,狼狈坐在地上许久的魏珂雪却忽地笑了一声。
他抬起头,额前垂落的乱发微微偏向一侧,露出他已然满不在乎的双眸。
事已至此,他似乎并不打算辩解,也没有丝毫意图逃窜的慌乱。
“小桃子,”他大半张脸伤痕累累,竟是一如往常般,笑吟吟地看着陶恣道,“别人就算了,你现今也要替江恶剑来对付我?”
“我最后那一掌,最多是替大师兄结束他那副早就无用的残躯而已,你可别忘了,擎山七英到底是被谁一个个残杀而死,难不成他动手的时候,也是我逼迫的?”
“你这样替仇人声讨我,就不怕你爹和另外几位师叔的在天之灵寒心了?”
“……”
像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戳中陶恣的要害,魏珂雪一番话落,迫使陶恣瞠目哑然。
“他……”
偏这一次,陶恣既说不出江恶剑是无辜的,也没能再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日后会亲自找江恶剑报仇。
他确实,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江恶剑。
“罢了,”而就在魏珂雪看着陶恣了然一笑间,只见他又转向四周,“就如你们所见,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我罪该万死,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总归这南隗江湖,早就是他司韶令一家的天下,若非他出身高人一等,你们又怎会对所谓的真相穷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