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41)
最后一躬停顿许久,直待眼角灼意消散,才蓦地起身。
在司韶令熠熠朝他照来的视线里,掌风忽扫,斩下几缕发丝,连同司韶令的一起,仔细将其纠缠相连,宝贝不已地放入怀内。
意为结发。
“接下来是什么?”倒也不怕他人嘲笑,司韶令这回干脆问他道。
江恶剑抬头哑声回答:“就只剩下……合卺酒。”
夫妻同饮一卺苦酒,从此同甘共苦,永不分离。
“不过,这合卺酒是将那苦葫芦剖为两瓢,把酒倒进去,成了苦酒,再各取一瓢饮下,这里应还没来得及准备……”
“葫芦?”
“啊,没有倒也无妨,就以……”
却不等江恶剑提议以寻常酒杯代替便罢,司韶令反问间,竟是绛袍卷起疾风,人蓦地不见。
下一刻,在所有人皆还茫然之际,一声几乎震破穹顶的怒叱骤然响起。
“死瞎子!”
吓得江恶剑猛的往神酒众弟子方向望去,果不其然,看到司恬尔愤怒的指间宿铁扇一触即发,若非顾忌厉云埃在场,早已劈头盖脸落在司韶令对她置若罔闻的脊背。
而司韶令长剑抖落还未归鞘的寒悚,已手捧一物眨眼回到江恶剑跟前。
掌心赫然托拢的,是司恬尔那一直悬于身上的神酒掌门信物——翡翠葫芦,此刻被劈为两半,整齐匀称的两瓢。
第47章 夫君
众所周知,神酒以每人随身佩戴的酒葫芦来划分身份,而唯一有资格使用翡翠葫芦的人,则是掌领整个帮派的坊主。
据说每一任坊主皆可在正式接任之前便命能工巧匠打造独属于自己的信物,无论样式做工抑或翡翠质地,皆为最上等,因而即便不说这葫芦在帮派内的重要作用,也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所以可想而知,如此珍贵之物竟就当众被司韶令劈成了两半,司恬尔若不发威,是绝对不可能轻易化解心内震怒的。
“甜妹不要动气,今日这般大喜日子,不如我金楼里任意三样宝贝,都可以由你们三兄妹挑选。”
倒也能。
财大气粗的金楼竟在此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于是随着尉迟骁及时雨般的话落,司恬尔燃烧的怒火终有缓和,已踏上桌子的一脚也在众人生怕战火殃及自己的紧张视线里收了回去。
不忘以宿铁扇优雅扫去灰尘,司恬尔翘腿靠回椅背,补充道:“死瞎子的那一份也归我。”
“没问题,”尉迟骁爽快答应着,先前始终有些落寞的一双眼眸总算微有亮起,越过一众身影,最终与朝他投去短暂视线的厉云埃交汇,远远地一笑,“那待你二哥婚事结束,你和你大哥便随我一同回金楼挑选宝贝。”
“我就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没想到司恬尔斜眼朝尉迟骁瞥去,“但恕我直言,你动作晚了。”
“我大哥一旦决定心意,可不会回头,何况那是圣旨,就算他肯与我同去你那儿小住几日,最后还是会做王妃的。”
“……”尉迟骁被噎得神色顿紧,对厉云埃的心思被突然拆穿,难免略有无措。
想当年他们不过七、八岁便已相识,那时的他不知深浅,凭借在一群孩子里长得最为壮实,可谓纵横跋扈,经常联合其他小孩一起嘲笑手脚残疾的厉云埃。
谁知家中突逢变故,父母一夕皆亡,如丧家犬流落街头,无人给与怜悯之际,却唯有厉云埃收留了他。
后又因着他父母曾是金楼弟子,原是为执行金楼任务而被人寻仇所害,他便自此留在了金楼,并由前楼主收为义子。
只不过,随着在金楼这么多年,幼时的事情早已逐渐模糊,唯独厉云埃曾在他最孤独无望时如吉光降临的小小温暖,永远照进了他的心底,让他在满目惊艳之下,眼里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却碍于厉云埃一直未曾分化,浑噩至此,不知如何开口。
竟就被这突然冒出的北州王威逼利诱,捷足先登。
尉迟骁沉默许久,好不容易压下的失落又浮现眼底,终融为无奈。
“所以说,出手要趁早,不然——”
而司恬尔应是为同时能得金楼里两样旷世宝贝而心情大好,难得多说了几句,此时却话说到半截,也没声音了。
显然想到了让她寻找多年仍杳无音讯的无归哥哥。
无归无归,还真是一去无归。
尤其她倒是坦白得够早,早到把那人吓得不惜佯装咽气,迫使年幼的她以泪洗面守灵七日,亲手将他埋下。
而后接连几年风雨无阻的祭奠,直至有一年暴雨,竟将那棺材冲了出来,她怕他受冷挨冻,欲为他重换新棺,才蓦地发现,棺材里是空的。
遇訁.
她大闹一场,险些拆了整个村子,最终才得知,她的无归哥哥原来是为绝了她的念头而假死。
她悲恸欲绝那七日,则是司韶令每日悄悄给棺材里的人送食物,直等她埋了,又暗中将人放出来。
简直可笑。
她与司韶令闹得天翻地覆之余,便也下定决心,总有一天她要找到无归哥哥,当面问他为何要对她那般绝情,哪怕他仍对她避如蛇蝎,那些白白为他流过的眼泪,她也要让他一滴不落的还回来。
一时间,司恬尔和尉迟骁皆是神情郁郁,周身所笼罩的压抑气氛与整个厅内弥漫的喜气格格不入。
尤其那些百姓们分明对江恶剑毫无好感,此刻望着司韶令与江恶剑终于饮下这当场劈来的“合卺酒”,不知是过于震撼还是心生怯意,悉数不再有任何阻挠,甚至顺着祁九坤兴高采烈的起哄,也一个个闹腾起来。
只见祁九坤已借着酒劲半边身子都挂在那老妇人身侧,一张红扑扑的老脸几度朝对方肩头贴去,笑嘻嘻冲江恶剑道:“我看这专门接待来使的金羽驿确实不赖,给你们做洞房绰绰有余,不如今晚也腾一间来让我这小老头享受享受?”
“……”江恶剑才面红耳赤着喝进的最后一口酒险些喷了出来。
亏得他心心念着这是与司韶令的合卺酒,一滴都不可浪费,便“咕咚”咽下,与司韶令对望间,一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倒并非由于其他,而是他下意识地想,再来一场洞房过后,他是否还有命活。
显然看出他在疑虑什么,司韶令冷峻的嘴角微抿。
“祁大夫真是老不知羞啊哈哈……”
而祁九坤那一番话无疑也引来其他百姓的大笑,且与此同时,萧临危一双视线更尤为阴鸷可怖地投过去。
他堂堂北州王下榻的驿馆,肯让他们这些贱民进来已是极限,竟还敢不知天高地厚地住进来,他看他活得不耐烦了。
吓得祁九坤赶忙撇嘴又往厉云埃身后躲了躲,醉醺醺道:“你这媳妇看着壮实好生养,心眼子可真小。”
萧临危:“……”
“看看你家老二的媳妇,”他又啧啧着扭头向江恶剑挤眉弄眼,“小子,这下你以后不用叫师叔,可以叫夫君喽。”
“……”听出他是在故意揶揄前日他冒充陶梧的那一声“师叔”,江恶剑顿时心下窘迫,不过面上倒强行挤出一声笑来。
呲牙道:“那是我们之间的情趣,哈……”
而他笑声未落,蓦地耳尖一动,听见司韶令竟就顺口道——
“夫人。”
“……”
这一声极近地吹进他轰然天摇地动的心脏,让他在不受控制的悸动间,嘴角发抖,双目眩晕,颤巍巍地回望司韶令。
“夫……夫……”
“我不同意!”
谁知他心底这份小心拾起仿若有千金重的“夫君”二字尚未说出,一声终于忍不住的怒吼陡然响彻厅内。
“掌门师叔!”不顾陶梧的再三阻拦,陶恣几乎目眦欲裂地起身冲魏珂雪道,“江恶剑杀了我爹和那么多师叔们,江寨更是与你不共戴天,司韶令却当真在此与他成亲,你怎能现今还无动于衷,难道不应该立刻将司韶令逐出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