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56)
“你强迫他做王妃,无非是看上他与南隗五派的关系,且他未曾分化,你们既不会有子嗣,也可隐瞒你是地坤一事。”
“现在得了手,你干脆连样子也懒得做,他性情向来冷淡,难免惹你不喜,你就百般刁难,想等他屈服于你。”
“你倒敢说,遵守了约定?”
自是听出司韶令此次前来所携的极度不满,萧临危冷哼,竟也难得多说了几句:“你未免把你兄长想的单纯,他突然转变态度答应做这王妃,别以为本王不知道想干什么。”
“不过,看来敕风堂没有想象中的凶险,让你还有这些精力操心本王家事。”
“但本王只答应过你暂且不动他们,就算你如约坐上堂主,这次若没带来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本王还要考虑是否有必要跟你合作下去。”
说完,萧临危冷脸倚向身后,眸色被水雾化成看不见的墙盾,隐着无数蛰伏的猛兽。
像也早料到对方的心思,司韶令神情未有丝毫变化,仅迎着萧临危虎视眈眈的视线,与之无声对峙。
他不过是为五年前关于江寨那盘根错节里露出的一角青邺而欲亲自探个究竟。
萧临危却不一样,北庭和青邺可谓让他常年腹背受敌,尤其,他这内忧和外患早已勾结,甚至可能正一点点渗透他这看似固垒的南庭,他若不能尽快摸清对方底细有所行动,危及王位是小,恐怕整个北州都将要面临一场恶战。
此事最终,是萧临危有求于他。
偏偏,萧临危也算准司韶令既然敢在这个时候冒险前来,不可能空手而至,也心知司韶令意在借此,为那二人刻意压制他。
而北州王向来是最桀骜的鹰,自出生起便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竟一时间,两人谁也不再开口,整片鹰池犹如冰封,不断升腾的水汽似凝结成刃,只需稍加催动,便瞬时迸发。
“小郡主!”
却随着外头猝然传来北州兵这一声凌厉阻拦,并非惊慌,更像是提醒,原本杀机浮荡的气氛也被瞬时打破。
仿佛万千冰锥顷刻融于温煦,搅起满池暖雾,洋洋洒洒的飘落。
矮小却敏捷的身影翻起薄薄裙纱,像一只透白绒毛的雏鸽,倏然自门外撞入的下一刻,司韶令倒还算镇定自若。
他自然知道,江子温也被厉云埃一起带来北州,收为义女,正是现今北州王庭唯一的小郡主。
虽然与封住记忆的江恶剑互不相识,好在兄妹终未曾分开,尤其这一大一小,即使身份不同,却同样都搅得王庭这一滩死水泛起不小的波澜。
而若放在以往,司韶令定是不可能让她看到眼前这四处横尸的惊悚一幕。
偏他如今面目全非,只觉看到也罢,倒也未必是什么不得了的坏事。
结果司韶令坐得稳当,仅是暂且抽出袍底被捂得滚热的掌心,止住江恶剑似下意识朝他追随的身躯。
令他诧异的,反倒是——他才一转眸,发现萧临危不见了。
再抬头,看到那几乎是眨眼跃到江子温跟前的人,正凶神恶煞地将她探头朝里的视线挡住。
还未来得及看清池内情形,江子温一颗好奇的小脑袋便被大掌摁得一动也不能动,只得立刻高举起两只细白的胳膊。
原来小手里堪堪紧攥的,是一颗绿油的……辣椒?
好言好语地细声道:“我自己种的,脆香脆香,给你尝一个,就放王妃出来吗?”
却霎时间,司韶令微有恍惚,昔日在江寨那个偶尔仰坐门前,一边晒太阳一边自怀里拿出一颗,擦净尘土,喀嚓一口咬下的身影蓦然与当前重叠。
更在这短暂的走神之下,司韶令竟没注意到,怀中正与他紧靠的江恶剑,在听到江子温的话时,嘴角也不自然的耷下。
第60章 炸了
确实,江恶剑并没有真的昏迷。
这副身体虽然伤痕累累,但莫名皮实得很,寻常地坤发情时服下隐息丹,至少需睡上一两个时辰,他却从不需要。
所以说,自从司韶令以唇将隐息丹强行渡给他,仅片刻的意识模糊过后,他一直是清醒的。
能够清晰感觉到司韶令一举一动间所携的压抑和热烈,饱含侵占欲的掌心如炎炎乌焰下一泓清泉,所过之处,瘠土皆被灌溉。
也无不昭示着,原来司韶令并没有那么不屑一顾。
那就好办了。
像原本被疯狂追逐的恶犬突然窥探到对方最隐秘的柔软,竟壮起狗胆欲伺机反扑。
尽管无法得知缘由,但江恶剑笃定的是,他若不继续失去意识,司韶令定不会如此与他靠近。
于是故作沉静,只贪心地希望司韶令能在他身上多作停留,每一颗毛孔都兴奋张开,又不得不在难以自持之际,以梦加以掩饰。
幸而司韶令与萧临危的那番交谈,也让他强行聚拢星点的神智,不至于过分渴求而被司韶令发现端倪。
更终于敏锐地自他们三言两语的对峙中,捋出至关重要的几点。
眼前的人,就是敕风堂的新堂主,是半年前为亡妻而与南隗五派决裂,且很可能,大开杀戒时捅了自己的罪魁祸首——司韶令。
他为护王妃和自己的安危,与萧临危做了一场交易,条件大抵是青邺敕风堂的情报。
他与王妃,是兄弟关系。
而自己,是他口中的“呆狗”。
似乎很多问题有了答案。
比如,王妃经常被打入逆云帐,原来不止由于他们的联姻纯粹利益所致,也因为他这舅舅……竟实为地坤,那以他舅舅的脾性,知道他是地坤的人,绝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且听萧临危的语气,王妃起初应是不愿嫁入北州,之所以答应婚事,也有他自己的目的?
也怪不得,王妃没有告诉他,胸口这一剑是何人所为。
不如改日再问问他,如果真的是司韶令,他倒不是不能网开一面。
毕竟,他好像也突然猜到了,脖子上这颈圈从何而来。
——呆狗。
当脑中再次浮现司韶令似无意吐露偏却让他心动不已的称呼,江恶剑不由心生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或许曾是,司韶令的坤奴。
且与他的亡妻,样貌有几分相似。
这猜测只稍一想想,便觉刺激得他从头到脚的血液沸腾。
也就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对司韶令的信香毫无抵抗,而司韶令既对他同样渴求,那双仅被薄纱轻掩的眸底,偏又遥不可及,像是隔着他,始终在苦苦祭奠另一个人。
无妨。
江恶剑心想,他不与死人攀比,来日方长,任他这朵红梅姿态再高,他迟早叼下他的梅蕊来用力尝一尝。
也算作报了他这一剑之仇。
便在无声计较间,隐在袍下的嘴角抿起细微弧度,借着被萧临危引去半数注意,江恶剑实已不声不响的,自司韶令袖间摸走一物。
那物本鲜少出现在天乾身上,司韶令倒是藏了许多。
谁知来不及他暗自窃喜,正剑拔弩张的一方鹰池瞬时被翩翩而至的小人儿打破。
——子温而厉。据说随王妃一起来到王庭的小郡主,因被王妃收养,就叫厉子温,意在温和而严厉。
却不知为何,每逢王妃叫她“子温”,江恶剑会呼吸窒闷,像整个人被热浆浇铸。
尤其,她小小年纪,竟突然爱上了辛辣之物,无论到哪,终日攥着个小辣椒的模样,也总让江恶剑生出股难以形容的熟悉郁阏。
于是,方一听闻她的动静,江恶剑实际下意识向前,几乎忘记自己正在装睡,仅担心此刻如地狱的地方吓到她这还没什么见识的小崽子。
也是没能想到,萧临危竟比他还要快一步。
所以情急之下,他转而借着司韶令从袍底抽出的手,看起来更似在追随他的触碰,才惊险糊弄过去。
也不过心有余悸片刻,萧临危已命人将江子温带走。
收了她的辣椒,却没有答应她放王妃出来,就那么看着江子温一步一回头,两手揪扯她心爱的破布,失落离去。
随后一转脸,对守在外头的其他部下道:“去解了王妃的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