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185)
——处在风头浪尖的人,倒不一定要是江恶剑。
厉云埃说的不错,既然化为鬼士的江恶剑和陶梧心中皆有一例外,那么这十万鬼兵的例外,也可以是他们长久以来被刻入骨血的唯一信念。
翅令。
如此,只需让江恶剑从始至终刻意亮出此物,既能掩饰他本身异样,对鬼兵的号令也合情合理。
且翅令的作用仅限于北州四营,能够牵制鬼兵纯属偶然,世间便不存在什么令人恐惧的“怪物”。
最震撼天下的,只会是北州四营从未溃散的铮铮军心。
可谓一举两得之策,连萧临危也一时挑不出破绽,没有任何反驳。
可惜。
这原本可有条不紊的设想,已随着江恶剑突兀跃下而顷刻打乱。
翅令仍在厉云埃的身上,他尚没说服司韶令。
“快叫他接住——”
也当江恶剑动身的同时,厉云埃径直将翅令递向司韶令手中。
事已至此,不管是否来得及,总要尽量挽救。
然而迎面湿风披拂,厉云埃话音还未落下,他正向前伸出的指尖一顿,只触到了冰凉盖过的一角衫袍。
司韶令想也未想,竟紧随着江恶剑自城墙翻落。
“阿韶!”
惊慌疾呼响起,却只能无奈渗进四周豁然冷清,终追不上司韶令不留余地的下坠。
如一道可劈山搅海的天刑,无声在厉云埃背后落下最凛冽的鞭笞。
尽管——司韶令赌赢了。
粉身碎骨之前,飞驰的身影逆雨而上,江恶剑已将他稳稳接住。
被猛然大力紧箍于身前时,甚至能感受江恶剑一声声湍急的心跳,司韶令却反手又压下他,朝他额头一撞。
“我不是叫你别动么!”
耳畔震天嘶吼已然消散,四面八方皆是灼灼视线,包括被眼前一幕惊到屏吸的所有守关兵将,无不冷汗与畏震交织。
当然不止因为仅差一步便葬身于此的司韶令。
而是千斤重的大门轰隆破开裂隙的刹那,十万鬼兵也黑鸦鸦地戛然僵立。
以及,同江恶剑面对着,几乎同时落地的另一人。
单膝半撑着,发丝翻涌,与云底不知何时投下的半缕微光连成一线灿耀。
——萧临危。
就在此前一刻,他仍远远立在这百步开外,眼见上面那兄弟二人未曾有过的激烈对峙,厉云埃几番磕绊倒地,江恶剑出其不意的一跃。
正神色骤紧,意识到厉云埃还未拿出翅令。
却当江恶剑突然跳下关楼之际,他猛察觉到身后有异。
一掌骤袭,偏不等他有何动作,已身不由己。
雄劲内力托起轩然浩风,竟连同他一起向前推出,气息之深厚,迫使他几乎无半分抵挡之力地踏空疾行。
仅眨眼间,便越过浩荡身影,与江恶剑相对而落。
而他猛回头,已看不清原本所立之处究竟是何情形,眼前只剩令他也忍不住错愕的一片静寂。
所有鬼士皆已停下。
像无知无觉中被吹散的细雨,悄无声息。
他们是在等待江恶剑的号令。
却下一刻,本以为局势已定,江恶剑再难逃非议,也来不及萧临危猜测偷袭之人的身份,最先打破这僵局的,是关楼上目睹一切的祁九坤。
“萧临危!他们……他们竟认得你这北州王!”
似极为难以置信,祁九坤甚至有些结巴地大喊。
“……”萧临危猛抬眸望去。
包括司韶令。
他不顾性命地紧随江恶剑下来,便是厉云埃的话或多或少地给了他方向,他已决定由自己来代替江恶剑。
却不料祁九坤忽然冒出这番言语。
很快掺杂了丝丝喜悦,不顾几道怪异视线,祁九坤装模作样又道:“果然天无绝人之路,趁我们南隗不计较,你还不赶快带他们回去?”
“……”
也直到此刻,听着祁九坤接连歪曲事实的说辞,崖上同样陷于沉默的昭苏目光一动。
“师父……”
她回头与掌门司澜对视须臾,并未明言,对方俨然也醒悟过来——
江恶剑绝不能当众控制这十万鬼兵。
若一定要有一个人出面,非萧临危莫属!
“别急,这次真的带你去找哥哥。”
再不耽搁,也并未揭穿因看到江恶剑跪下而偷抹了眼泪的江子温,昭苏再次抱紧她,与司澜自崖一路飞下。
仿佛无意般挡在江恶剑二人身前,将一众视线聚焦于萧临危,司澜率先附和着祁九坤,也冲萧临危道。
“你是他们的王,不如唤他们试试,他们或许当真会听你的!”
.雨延
身为五派之一的掌门人如此发话,明显要比方才祁九坤一人之言有分量得多,尤其,连同扶心和尉迟骁也闻声落入司澜身旁。
似乎对江恶剑毫无知情,纷纷面朝萧临危开口。
“没错!”尉迟骁大声道,“他们对你这般忠心不二,你绝不能让他们再受青邺人摆布!”
“事不宜迟,还是尽快带他们离开这里。——为防变故,我等皆可再护送你们一程。”
便随着扶心也凝重相劝,且不着痕迹地让其接下来与江恶剑的同行更为合乎情理,那守关将领不由也深信不疑,已然忘却江恶剑二人,眉头紧蹙地自上方紧盯萧临危。
“……”
而思绪纷然落定,萧临危自是也明白全部。
最终,隔着一众灼热凝视,他微微抬头,朝关楼之上望了一眼。
却也仅是稍一停顿,他终是直挺地转过身躯。
面向他实则再无军心可言的四营精锐。
看着他们面目全非的麻木瞳孔,唯有如往日般抬起一臂,喑哑而笃定地掷出一句。
“和本王回家。”
第208章 贵客
穿云日光纵横而下,如森密金网覆住方一行出边陲山道的长队,玄甲崭亮,却显荒芜。
“萧临危。”
没想到的是,厉云埃很快追了上来。
蓦地勒紧缰绳,与萧临危一同并行在前的司韶令二人率先停下,身后十万鬼兵自是悉数止住脚步。
因着先前那番对峙,司韶令此刻嘴唇紧抿,重新以眼纱遮挡的视线迅速扫过他已扎紧的掌心伤口,未有开口之意,便示意江恶剑暂与他避往旁处。
连同尉迟骁几人见状也极为有眼力地稍微退开,独留他们静静相对。
“不必相送,你也回家去。”
半晌,萧临危又一句漠然话落,将厉云埃的无声垂眸扯回。
北州人似对马车极具偏见,无论何时,总要亲自驾马才觉塌心,要不是几日前厉云埃阻拦,萧临危甚至可径直以当时伤躯快马加鞭至此。
眼下行进速度倒比来路缓和许多,他紧夹马腹的身躯也看似沉稳无异。
但若仔细望去,随风拂动的袖下早已布满薄汗,再怎么忍耐,分明是不适的。
“……”而厉云埃沉默收回目光,这次没有再多言。
只从怀内拿出包裹严实的一物,朝萧临危递去。
“你忘了这个,不要再弄丢了。”
“……”萧临危一怔。
是那一枚最终没能依照计划的翅令。
也在一切落定后,萧临危看到那莫名失了行踪的老妇人再度现身与祁九坤汇合,才意识到不久前千钧一发的掌风究竟出自谁手。
眼下他们夫妇带着陶恣师兄弟应已在回程路上,若非送这翅令,厉云埃与他们恰可一路同行。
不过面上也只闪过一瞬僵硬,萧临危没有犹豫地接过。
“是真的忘了?”
厉云埃却一时没有松手,又猝不及防地问道。
“……有劳。”
萧临危微一用力将东西扯下,鲜少这般客套地开口。
“嗯。”
于是低应一声,厉云埃已牵着缰绳转身。
再无任何言语,似真的仅为送回翅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