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183)
江恶剑确实不能贸然出手。
谁在这时候出手,就等于谁有能力驱使十万鬼兵。
此役过后,只怕非但不是救百姓于水火的大英雄,反而是——遭人嫉恨与畏惧的怪物。
“但我有另一计策,或许能瞒天过海,你想知道么?”厉云埃紧接着又道。
“……”萧临危不语,只睨了厉云埃一眼,示意他说下去。
厉云埃却仿若没看见:“说想,抑或不想。”
萧临危:“……”
第205章 阋墙(上)
倒也没有等到萧临危真的开口,厉云埃已偏头在他耳旁低语。
伴随萧临危愈发拧紧的眉头,厉云埃视线又越过他,照向眼看便要撑不住的南隗将士以及正欲动身与鬼士们殊死一搏的几派掌门。
上前几步道:“北州四营各个训练有素,尤其苍鹰所向披靡,现今全部成了鬼士,你们前去也无济于事。”
听见厉云埃似在制止他们,尉迟骁率先无奈开口:“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冲破城门,去祸害手无寸铁的南隗百姓……”
“小师叔祖,”一旁扶心大师却应是看出厉云埃另有其他话要说,及时问道,“可是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厉云埃便直说道:“轻功不是我所擅长,不知能否助我过去,让我同阿韶说几句话。”
他们当下所在位置与司韶令的确相隔甚远,十万鬼兵如杀气腾腾的黑焰横亘,且为抵抗敌兵本就将城墙修建得极高,若没有祁九坤一样极致的轻功,很难安然抵达,就连天墟掌门司澜先前为求稳妥也仅是落至司韶令对面的山崖。
至于陶梧,他修炼清心曲多年,年纪虽轻却已内功非凡,又因着化作鬼士后功力大涨,才得以背着陶恣惊险前往。
只见尉迟骁闻言便当机立断向前:“我背你去!”
可惜不等他触及厉云埃,厉云埃已闪身避开:“你我现今同为天乾,信香会有相斥。——还要劳烦扶心大师。”
“小师叔祖客气了。”扶心说着已安抚地留下那与他形影不离的大山魈。
然而不等二人动身,一直不语的江子温忽然紧紧拉住厉云埃衣角:“能不能也带我去找哥哥?”
“……”见她分明还没从前几日惊吓中恢复的虚弱脸颊,厉云埃难得的微有犹豫。
接下来会发生何事尚无定论,带上她实属危险。
“我带着她吧,”没想到昭苏见状忙不迭上前,嘴唇抿起,似有些紧张,又试探地问江子温道,“但那里很危险,你哥哥会担心你,不如我带你去他们对面的山上,你想说什么,你哥哥也能听见,行么?”
“……”江子温无疑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昭苏,倒也只停顿片刻,便松开了抓着厉云埃的手,任由昭苏将她小心抱起。
于是随着厉云埃几人离开,原本被昭苏押在身旁的魏珂雪也交给了尉迟骁暂为看管。
也直到这一刻,尉迟骁皱眉凝望着厉云埃的背影,忽然回过了神。
不免闻了闻衣袖疑惑道:“我的信香没有泄出半分,何来相斥?再说,扶心大师不也是天乾?”
“……”回答他的,自是仅剩下因扶心不在而情绪燥闷的大山魈,以及并无心思理会他的萧临危。
只见萧临危双眼微微眯起,视线在狼狈不堪的魏珂雪身上停留须臾,忽沉声问道:“当年江寨被剿,就是他和青邺勾结?”
萧临危与魏珂雪照面不多,记忆最深的,只有在金羽驿那一日他与众多擎山弟子对江恶剑二人歇斯底里的控诉,所以如今再见到,看他一身狼藉几乎看不出原貌,不由确认道。
而诧异于萧临危会同自己开口,尉迟骁一时语塞,看向萧临危的眼神也极为复杂,尤其他已然知晓萧临危实为地坤,不久前又遭遇过什么。
便稍作迟疑,尉迟骁倒无往日敌视,甚至压低嗓音如实道:“不错。他为了当上擎山掌门,暗地和青邺串通一气,不仅毁了司韶令,又把他爹娘的死归咎于江恶剑母子,煽动村民给江恶剑吃下洗骨丹,连他有孕在身的娘亲都不放过——”
“为什么还留着他性命?”
却不等尉迟骁话音落下,萧临危已又打断他问道。
因着曾在小洛河里所见实在彻骨心寒,陷入回忆里的尉迟骁显然忘了萧临危与江恶剑之间的关系,闷声继续答道:“以他的恶行当然死不足惜,但眼下五派未齐,按照惯例还需把他带回南隗,寻一江湖中人齐聚之日召开大会,当众一件件细数他所犯罪孽,光明正大的处决他!”
“你们当初逼江恶剑自裁的时候,不见得这么光明正大。”
“你,你不要胡言乱语!那时分明是——”
岂料正因萧临危的话而急切解释,却话没说完,尉迟骁又猛地愣住。
原来趁他思绪一乱,眼前骤然寒光闪过,萧临危已手起刀落。
根本来不及尉迟骁阻止,本还尚有一息的魏珂雪下一刻便身首分离。
早已失了曾经体面的乱蓬蓬头颅骨碌滚落,随即被旁处正百无聊赖的大山魈一脚踢开,刮出一股瘆人腥雨,像即将魂飞魄散的恶鬼最后怒号。
也卷来萧临危轻描淡写的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还四处带着他,你们南隗武林就是麻烦。”
“……”
尉迟骁却仍愕然瞪着手上残缺的身躯,仿佛被点住了穴道。
魏珂雪竟就这么死了。
比这更血腥残酷的一幕也并非没有见过,只是如今在他眼里“脆弱又可怜”的萧临危,到底又让他刹那清醒。
也终于想起来,江恶剑的娘亲萧夙心正是萧临危的姐姐。
而无视尉迟骁几番反应,萧临危也没再看魏珂雪一眼,只微抬眸时,眼底灰冷如寒灺。
那一霎不知错觉与否,乌黑云层似有鹰飞过。
待继续透过眼前茫茫雨丝,则依稀映出关楼上,已与司韶令相对而立的瘦长身影。
“你也要来同我讲道理。”
司韶令此时终是起身,萧然风里裹挟的碎发笼罩眼睫,面向厉云埃时,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疏凉。
“我没有道理可讲,”谁知厉云埃平静看着他,目光一如既往温煦,“我是来威胁你的。”
第206章 阋墙(下)
确实没有道理可讲。
无论厉云埃的计策是什么,想要制止这些鬼兵,终还是免不了江恶剑的相助。
既然注定是剖心之举,说再多,也不会减轻丝毫痛苦,不如怨恨。
便迎面望着司韶令眸间一片灰烬,厉云埃手中紫微针一滴滴血坠落,是他过于用力的指尖轻颤所致。
只见他最终轻声对司韶令道:“鬼士们破开大门时,你就再也没有兄长了。”
“……”
相比司韶令,闻声更加错愕的俨然是一旁的祁九坤。
不为别的,而是他尚还在犹豫是否撒泼打滚,竟被厉云埃抢了先。
而不待他开口,司韶令始终乌沉的眼眶刹那泛起碎裂的红,目光尖冷而孤弱,像凝固最后一寸呼吸的冻土。
僵硬过后,连同他紧随其后的嗓音也失去仅有的温度。
偏还冲厉云埃掺了丝笑:“你现在是为南隗百姓,还是萧临危?或者……两者都有。”
唯独舍弃了他。
俨然看出了司韶令心灰意冷的压抑质问,厉云埃思忖半晌,却只答道:“是为我自己。”
“自一出生,所有人都在教你是非善恶,这世上的很多道理,你早就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我今日不会同你再讲这些。”
也果真不再解释什么,厉云埃最后道:“我来是告诉你,你们遭受过的屈辱,连我也不能感同身受。”
“再怎么委屈,我都要用自己性命,威胁你这一次。”
“……”
厉云埃这一番话落下,也像细柔雨水终于浸透衣衫,司韶令发出一声裹满凉意的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