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33)
唇红齿白,干净利落,竟是个轻功了得的秀丽少年。
而无声落地的下一刻,少年从胸口摸出只精巧瓷瓶,双足轻踮,轻车熟路地悬于司韶令身前,一指按在司韶令眉心,令他额头稍向后仰,另一手迅速将瓷瓶内清透药液滴入他的双眸。
……阿梧?
不知为何,眼底皆是对方与司韶令眉心紧贴的指尖,江恶剑羡慕不已地干巴巴瞪着,脑中倏然蹦出这样一个名字。
第37章 清醒
少年正是擎山七英之一陶重山的徒弟——陶无言。
因捡到襁褓中的他时是在擎山脚下一棵盛开的梧桐树旁,遂小名取为陶梧,与其子陶恣一起长大,情同亲兄弟一般。
“阿梧。”
而听到司韶令果真这般轻唤,江恶剑反倒是一愣,又绞尽脑汁地回想,偏却记不得自己在哪里听说了。
也大概是由于司韶令此刻双目紧闭,微微低头,向对方开口的距离着实相近,近得江恶剑有些透不过气来,脑子也便不如往常灵活。
“师叔,”虽与陶恣极亲,陶梧的性子却俨然相反,葱白指尖下利落绕出备好的梅红绸子,转瞬便系于司韶令低垂的眸前,一开口,音色也格外纯净乖巧,“眼睛可觉得舒服些?”
司韶令依旧倾身与他挨得极近:“嗯。”
“可是,师叔定不要再有下次了,”他小心将瓷瓶交于司韶令的掌间,又细声细语道,“这霁云露也只能缓和被日光刺伤的灼痛,若要恢复视物,至少再持续用上七日。”
“什么意思?”闻言暂将对方的身份搁置一旁,江恶剑蓦地又凑上前,“他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一进来便只顾着担忧司韶令的情况,陶梧这时才终于朝灰头土脸的江恶剑仔细看去。
于是这一看之下,尽管已尽量克制,难免神色微怔。
自是由于他感受到了江恶剑身上的临时结契。
“师叔的眼睛最怕光照,是一刻也不能暴露在日光下的,方才在外头那么久,这七日之内都不可再用眼,否则便要盲了。”
“……”显然从不知司韶令这双眼睛如今竟是脆弱至此,江恶剑忽地说不出话来。
而陶梧怔愣间下意识地交待完,又轻声呢喃:“师叔,这,这位就是……”
却见司韶令虽蒙着眼,抬手准确掰过他的头,话锋一转:“外面怎么样了?”
“都已经安排妥了,等师叔再稍作缓和,便可以行动。”陶梧一边回答着,一边忍不住瞄向被司韶令刻意冷落的人,似有疑惑,又不知如何发问。
直到他想起什么,总算回过神又正色道:“不过,那北州王果然不出师叔所料。”
说话间,陶梧打开斜挎在身侧的沉甸甸包裹,自里头忽地拎出黢黑一物,照向司韶令的清澈眸底更难掩倾慕。
“这是他离开之后,派来偷袭你们的蛇蛊,还有蛰伏在屋外的北州精兵,只等他一声令下,就要冲进来,当场治你假冒北州王妃的罪。”
“幸好师叔有两手准备,让我一混入便直奔这些蛇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江恶剑这回愕然看着陶梧,见他分明身形纤细,却原来背了一兜子的蛇蛊,像拎猪下水一样拎出来,多少有些吃惊。
而他抓来的蛇蛊相比萧临危那条名为“乌珏”的黑王蛇蛊倒明显细短许多,应是皆受那黑王蛇蛊的指引。
所谓蛇蛊,是将百种毒虫放入封闭的器皿,大者至蛇,小者至蝨,令其相互残杀,最后唯一存活下来的那一条。
萧临危的黑王蛇本身便以其他毒蛇为食,又经过炼蛊一遭,早已所向披靡,几乎可驱使世间所有毒物。
只不过,这与陶恣一般年纪又还未分化的少年,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抓了这么多蛇蛊,听他的意思,似还借此反将了一军,江恶剑在好奇他的武功之余,难免又对他刮目相看。
也已然意识到,按这么说,原来萧临危早已经识破了司韶令的伪装。
却不动声色地任由司韶令一脚踏入,他是想要来个瓮中捉鳖?
而心下接连震惊间,只见陶梧将蛇蛊一股脑塞回包裹,竟又摸了摸袖袋,摸出一张字条来。
“这是从他房内搜出来的,”他语气仍十分崇拜道,“师叔猜的也不错,是有人给他递了消息,告诉他师叔会假扮王妃来救人。”
心下一紧,江恶剑猛然望去。
果真看到那字条内容与陶梧所说一致,且从上面歪扭的比划来看,明显为掩盖原本字迹,由左手书写。
这递消息的,难不成是与司韶令熟识的人?
司韶令早就有预感自己会被出卖?
脊背泛凉地想着,江恶剑又很快想到,能知晓司韶令此次行动的人,必然是这几日与他在一起的五派中人。
脑中立刻浮现一张张曾与司韶令热络的面孔,眉头紧锁间,只听陶梧又道。
“师叔原是一早便怀疑五派会有人与北州王暗中勾结?可那人为何要这么做?若非是师叔故意让我透漏给他们,可就要害惨师叔了!”
的确,若司韶令没有安排陶梧趁乱潜入,真如萧临危所愿,治他一个冒名之罪,不仅他的性命攥在了萧临危的手里,恐怕厉云埃也要被彻底拿捏。
所幸,兜兜转转,以目前情况来看,萧临危才是那只鳖?
暂还不知萧临危此刻是哪番情景,想来他一直未曾下令,必是已受到什么阻碍。
不过更让江恶剑在意的,是究竟何人想要趁机对司韶令下手?司韶令又是怎么察觉的?
怔怔瞪着司韶令在红绸映衬下格外削瘦的脸,由于依旧是与厉云埃相差无几的面孔,更显病态的苍白。
心绪纷乱中,江恶剑联想起自从他一找上司韶令,先是自己屡次卷入是非,现今连司韶令也引来如此杀机,总觉心内有股说不上来的诡异。
甚至莫名其妙地觉得,是否有人不愿他与司韶令有任何接触,一旦他们靠近,总要除去其中的一个才肯罢休。
为什么?
“对了,师叔这几年让我借下山历练暗查的事情也有了新的进展……”而再开口,只见陶梧不时以余光偷瞄江恶剑。
自然感觉到陶梧眼神中的不同寻常,江恶剑一顿,只等他的下文。
却听司韶令道:“此事等回去再说。”
“……哦。”陶梧答应着,最后又瞄了一眼江恶剑。
瞄得江恶剑一头雾水,只觉司韶令吩咐他所查之事,像是与自己有关?
“阿梧,你藏在此处继续以清心哨控制蛇蛊,”而司韶令继续说着,并未转头,又明显是对江恶剑道,“至于你,已可以走了。”
江恶剑与陶梧不约而同抬眸。
“师叔,”陶梧显然早就知晓他接下来欲行之事,此时面上只染上几分忧色,“你真的要那么做?”
“厉前辈其实说了他已答应圣上关于北州的亲事,不许你擅作主张,且他怕是还不知你偷了他的紫微针,待他发现了不知还要如何,何况你的眼睛也不能——”
可惜不等他忧心忡忡地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司韶令竟以两指倏然拎起他瞬时泛红的左耳。
轻道:“别学陶恣喋喋不休。”
尽管很快便已松开,一切皆是发生在瞬间,这一幕也如骤起的潮水,顷刻涨满了江恶剑的肺腑。
波涛汹涌间,几日前从耳际粗浅擦过的话终是突兀回响,竟一字未漏。
——但我必须再警告你,司韶令是我阿梧小师弟先看上的,你再怎么引诱他都无济于事,像你这种人尽可夫的疯狗还敢痴心妄想,只会是天下人的笑柄!
于是众多疑问冲到嘴边,又极为清醒地咽了回去。
“司韶令,”惊觉这些时日的确贪得无厌,就快要不知自己姓甚名谁,江恶剑强拢心思地哑声开口,“我和你一起去找萧临危。”
事已至此,他恍然明白过来,司韶令费尽心机乔装为厉云埃的模样,究竟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