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50)
不如就到此为止,总归最坏的惩罚他都受了。
且江盈野亲自出寨,无非又有关于洗骨丹的大买卖,他无功而返,也算少害些无辜人。
那尚不确定是谁的奸细,实际做了他始终还不敢做的事情。
他受此一遭,又不会伤及性命,身为天乾,他不怕,也不该怕的。
这是江慈剑在声嘶力竭之下能想到最周全的说辞,也为此生出了些沾沾自喜,才勉强支撑他挺过那泯灭人性的酷刑。
然而此时此刻,司韶令一寸寸照过他的目光却僵住了。
消息是他放出去的,图纸也是他所绘制,为的就是阻止江盈野今日的买卖,不止江盈野被五派的人袭击,连同那与之联络多日终肯前来商谈的大商贾,现在想来也落了网。
但他分明不曾留下一丝痕迹,五派的人即便与江盈野照面,也绝不可能把任何线索透露给他,怎会莫名牵扯到江慈剑?
是哪里出了问题?
江慈剑……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却像是未敢再想下去,司韶令抿唇不语,径直脱下自己的外袍,将人整个披住,微一使力,先抱起了他。
“昨,昨晚……不知从哪来了只豹子,”江慈剑迷糊中率先解释,“那豹子别提有多凶猛,把我衣服都抓烂了,咬了我好几口,真,真疼,但也被我给揍跑了……”
“……”
“阿,阿邵……别回我娘那里,”而见司韶令没说话,他又挣扎着想到,“她怀着身孕,不能再受刺激……”
其实他一早就被扔了出来,碍于怕吓到萧夙心,也实在没什么体力,才在这树下打算缓上一缓。
司韶令尽量克制心底翻江倒海,似没什么情绪般一路抱着他,直至回到他的小茅草屋。
“江盈野……真是你亲爹?”
当手脚麻利配起他常备在屋内的草药,司韶令才一边娴熟以药杵捣碎,一边突然冷声问道。
江慈剑由于无一处好肉,剧痛钻心难忍,正浑身冒汗的躺也不是,趴也不是,还不小心蹭开了身上的袍子,窘迫而艰难地想要赶紧重新遮盖,听他如此发问,陡然愣住。
才反应过来,司韶令原来并不相信他所谓的与豹子搏斗。
“他把你送去了极乐井。”
听司韶令又终忍不住的笃定一声,他已然确定心中所想。
便稍微停顿,江慈剑缓了缓额头疼出的汗水,聚拢思绪地实话回答。
“应该是亲爹。只不过……听说我出生的时候,差点害死了我娘,他是为这个……才不太喜欢我。”
“……”
“这次是寨里出了奸细,他难免大发雷霆,偷袭他的人手上有七道寨门图,上头又有我的信香味道,他找上我,也不奇怪……”
七道寨门图?
司韶令蓦地一顿。
原是沾了他的信香……
可那图怎么会被江盈野拿到?
五派每收到他的消息,为以防万一,是不可能轻易让来人带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在身上,何况那寨门图只要仔细看几遍,并不算难记,也没必要随时带着。
微有疑惑想着,司韶令听他语气虚弱,暂忍住再问什么,只手上动作未停,见草药已捣得差不多,背对着江慈剑,又不着痕迹打开掌心一团纸包。
里面赫然是除去江慈剑受鞭刑时用掉一颗,还剩下四颗的——金菩提。
未有犹豫地捏出一颗以指尖碾碎,悉数洒在草药里,司韶令又拿出另一颗,融入碗内清水。
却在收起之前,他垂眸顿了顿,还是又多拿出一颗,再次丢进碗里。
金菩提不仅对疗伤有奇效,如有机会能多服几颗,更可达到常人难以想象的自身治愈能力,是无数江湖中人千金难寻的稀世珍物,所以得知他要潜入江寨,他舅舅才动用金楼的关系为他一共找来这五颗,让他真有什么万一时,定要全部服下,或许可助他扛过一劫。
而眼下,无声将纸包内剩下的唯一一颗又重新放妥,司韶令小心端起那碗清水,只没什么表情地,与草药一同拿到江慈剑面前。
江慈剑已意识有些抽离,仅凭本能地费力起身,俨然屁股也伤得不轻,疼得他栽歪几下,赤袍滑落,不忘胡乱又挡在前端:“我,我自己上药就好……”
却见司韶令暂放下药臼,目光近距离擦过他遍体恐怖撕挠,一手捏开他的嘴,一手稳稳将那掺有两颗金菩提的水碗抵在他干裂唇间:“先把水喝了,一滴不许掉。”
第54章 虚惊
昏沉醒来,已是睡了一日一夜。
自然不知是为何,那一阵阵让自己坐立难安的剧痛竟奇迹般的减轻许多,江慈剑坐起身,神情微有迷茫地看着自己满身伤口皆已被细致包裹住。
缓缓回想起来,昨日就如司韶令所说,他老实将整碗水咽下,一滴也没有浪费,包括残留在嘴角的星点水迹,也在司韶令的示意间悉数舔净。
随后当他迷糊之下仍有些尴尬地意欲自行上药时,却觉司韶令朝他额头一弹,他立刻没了意识。
所以,这都是阿邵亲手给他包妥的?
想到司韶令向来干净,这小茅草屋也是极为整洁,平日从不准人轻易进来,与寨里其他人相比犹如天壤,江慈剑后知后觉,自己那么一身脏污,竟就直接被他带了回来。
尤其——
他蓦地低头,稍微拉开仅盖了一层的薄被,赤着脸飞速看一眼,完全想象不出司韶令是以什么心情……连被抓破的前端也替他以细布妥善缠覆。
“阿邵,你对我真好。”
便终是感动远胜于尴尬,眼见司韶令这时进了屋,江慈剑脱口对他说道。
“……”
司韶令将手上清粥端给他,一言不发。
只沉默看着他这仿若一切已云消雾散的模样,分明与昨夜昏睡时声声深陷噩梦的无助嘶叫大相径庭。
若非亲耳听到,当真以为他受了那番狠毒刑罚,一点也不曾害怕。
而短暂的无声过后,司韶令见他应的确饿了,不出片刻粥已见底,便等他全部吃下,才接过空碗道。
“可惜了。”
江慈剑抬头:“啊?”
“你爹确实不怎么在意你。”
“啊……”没明白司韶令怎会突然提及此事,江慈剑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不然若真能像你娘说的,让我做这江寨的少夫人,说不定还可让寨主更器重我一些。”
“……”闻言猛一愣,又隐约记起萧夙心初见司韶令那日确实提过关于“少夫人”的话,江慈剑脸上窘迫,虽觉司韶令今日的语气哪里不太对劲,仍不好意思地顺着他道,“对不起,实在帮不上你,何况我……”
说着下意识摸上耳旁铜钱,却还未说完,又被司韶令一声极轻的嗤笑打断。
司韶令随意擦拭着他的荆棘剑继续道:“怪我不自量力,本以为教你练剑,同你攀扯关系,能叫寨主高看几眼,但他这次出寨与人商谈,还是没有带上我。”
“有我在的话,不可能放过一个五派的人。”
“阿邵——”
然而这次江慈剑的声音却戛然止住。
随着来人自门外而入,一直鸣个不停的蝉噪仿佛都被陡然压迫笼罩,原本肆无忌惮照进的日光也由紧随其后的邬默堵在门口,落下庞然暗影,气氛刹那窒闷。
“……寨主。”司韶令似微作诧异,随即起身镇定道。
竟是江盈野来了。
他径直倚坐在司韶令让出的位置,面目阴沉地环视一周,还未说话,屋内已显得格外狭窄,四处充斥着密集钻入呼吸的惶恐。
“爹。”不知他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江慈剑也心下惴惴开口。
更生怕奸细一事再牵扯司韶令,江慈剑忙率先道:“是我错了,我不该私自绘制,又随意弄丢七道寨门图害您被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