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95)
就算因为闹鬼害的单州官儿都死了大半,再调一批放几个入镜人去不就行了?怎么还要调兵?
凌烛默了默,道:“有些事不该问,我也不能说。”
沈长白啧一声:“行,我不问,我知道你忠心耿耿,你就给我个准话,和我们有关系吗?”
和了无牵挂的沈长白比,凌烛身后有一大家子呢,凡事自然谨慎得多。
凌烛沉默片刻,依旧是那句不能说。
沈长白看他一眼,起身就走,不再多看他。
算他领了这小子的情。
凌烛坐在原地叹了口气。
要他怎么说?
说那阵法和秦朝流下的古物图案一样?
说那阵法从出自江湖中门派?说姜遗光就是循着他生母留下的线索才被困在乌龙山?
说……乌龙山下有座古坟?
他怎么可能说出去?
其他人不知道,就算跟着一起进了阵法的人也不知道那阵法有什么玄妙之处,但九皋卫的人必定是明白的。
*
“古墓……”姜遗光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什么时候的古墓?”
他方才演示了一番闫大娘教的剑法,那位姓邬的女子就说以后可以亲自教他双手剑,还当场给他使了一招,之后二人就继续坐下来说话。邬大人自称属九皋卫。
听邬大人说了,姜遗光才明白九皋卫到底是做什么的。
九皋卫除了管武林之事外,也要搜集民间传说、江湖异闻、子神卫那边要是探听到各地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确认后,他们就要过去查探,譬如某处有奇怪的山谷鬼哭,某地有个孩子生下来就会说话、指着邻居说他们会死,结果一条街的人都死光了这类异事。
像这样一座出了怪事的古墓,也在九皋卫的管辖范围内。他们要确定这座墓的影响有多大,后续还会不会害死人,和江湖中哪个门派又扯上了关系。
如果可以,他们得进去看看。
寻常古墓也就罢了,他们不能动。只有根本不在乎阴德的人才会干掘人坟地的事儿。但这座古墓又不一样,据他们在墙上发现的壁画、题字可以看出,这座古墓似乎和魏晋时那位五柳先生所著桃花源有关。
桃花源……又是一则暗含恐怖真相的故事。
“又?”姜遗光好奇,“在这之前也有?”
邬大人道:“自然有,从古至今,古怪事只多不少。只是朝廷都要压一压,以免扰乱民心。”
这点姜遗光明白,要是百姓都相信有鬼神,今天有一个人信,明天就能多一个神棍、一座寺庙……人没法抵抗鬼,届时只会平白引起慌乱。
有些事情,本就不该被老百姓知道。
“不过你已经走到这步,让你知道也无妨。”邬大人说,“到时候,你去的藏书阁就和普通的不太一样了。”
按下此事不表,邬大人今日来,又是送武器又是给他介绍,就是为了抽调这人帮助查探乌龙山下古墓一事。
他们正在让人慢慢挖,好在那座山没有盗墓贼光顾过,没发现盗洞,一切都很完备。就是这件事说出去不太好听,便用某个大人物要在这儿盖个庄子的名义,先让周围百姓迁居,调开后,再慢慢去挖,找出墓主人身份。
等确定墓主人身份后,他们就能确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究竟是先有古墓,再有《桃花源诗》,还是先有《桃花源诗》,后有该古墓。
“确定之后呢?”姜遗光问。
邬大人说:“这你就别管了,等你养好伤,那边开好墓,大概明年开春时就能带你过去。”
姜遗光笑道:“既然大人有命,在下自然奉陪。不过……大人就不担心我活不到那时候?”
邬大人道:“你也是在外面游荡多了才会频繁入镜,其他人大多都只在京城里待着。到时你也老老实实待在京里,少去招惹那些东西。一般而言……其他人都是两三个月才入一次镜,十重死劫后更慢。”
敲定这件事后,邬大人就走了。
过了几日,姜遗光脸上的伤完全好了,纱布揭下来,只有一点点残存痕迹。
来记录卷宗的近卫们也到了,把秦谨玉也带了来,后者见到他十分高兴,二人寒暄后,各自带到一间屋内细细盘问。
姜遗光被迫一连进了二重死劫,中间毫无歇息。那些近卫还有点担心他记不清死劫里的事,等他开始回忆后就放下心来,一五一十动笔记录。
“是按年龄排的?”
“应当是,我和其他三人私下对过,我年纪最小。”
“如此看来,杨公子运气不好。不过也难怪……死劫中,运气也是一环。”不乏聪明绝顶的入镜人死在运气二字上。
“你父母早逝,你又如何确定那是你父亲?”
姜遗光镇定道:“家父虽早逝,可我还有些幼时的记忆,知道那和我父亲长得一样。”
“也就是说,你记得你父亲——姜怀尧?”
姜遗光并不好奇他们怎么能查出自己腐父亲的消息来,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让他从这句意味深长的反问中,冷不丁想到自己曾指使黎恪纵火烧藏书阁一事,他道:“也只是记得个模样罢了,那时我才……三岁?三四岁吧。”
“小时其他事都不记得了吗?”
姜遗光摇摇头:“只记得一点点,和死劫有什么关系吗?”
“没什么,不过问问罢了。”
近卫之中有擅长按他人叙述来画人的高手,问了一半,击掌四下,门外有人轻轻推门进来,托盘上放了十几个卷轴。
“来认一认,哪个画的镜中的你母亲。”那人道。
画卷一一展开,孟豫应当先辨认过,挑出来的都和四夫人十分相似。
姜遗光看了一眼,选择当中一幅最接近的 。
那人就笑着让人把画收起来,继续问。
姜遗光坐在椅子上,让自己有点不舍地收回视线,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等那些近卫问起,他才犹豫着说那幅画能不能给他一幅,他想留着。
那些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一问一答,加上记录,记录完后再拿给他看,看看有什么遗漏,光这一重劫就用了近两个时辰,屋里的茶水都添了三四回,才算完。至于他的第十回……明日再来。
姜遗光本以为这就结束了,不料。领头那人让其他人把卷宗封好带走后,将那些画卷又拿过来,再让人送进来一个看上去很有些年代的樟木匣子。
“这个匣子,你也有一个,本朝每个入镜人都有一个。里面装着他们的画像,所渡死劫记录,还有其他消息。”
那人看着姜遗光,目光不知是哀悯还是别的什么:“你打开看看吧。”
姜遗光迟疑了一下,伸手打开那个木盒。
不大的盒子,手肘长,三寸宽,大小有点像大夫用来诊脉时的迎枕,打开后一股驱虫药丸的味道和樟木特有的奇异清香混在一起扑出来。
盒子里上面有一幅卷起来的小小卷轴,丝绢所制,下面压着厚厚一沓纸,边缘都泛黄了。
姜遗光先取出了那卷卷轴。
没了遮挡,底下第一张纸上记录的文字赫然印入眼帘。
“宋钰,徽省单州安平镇宋家村人……”
姜遗光捏着纸的手一顿,指尖都泛了白,但那张年代久远已经有点脆的纸在他手中依旧完好无损。
他一目十行往下看,忽地呼吸急促起来,放下手上东西就翻出来匣子里剩下的纸张,一张张飞快地全都看完了。
那张已经完全恢复好、和画上人有七分相似的脸上难得露出怔忪之色。
“是……是我娘?”他还有点不可思议,嘴巴开开合合,想问什么,又问不出来,只好愣在那里。而后又转头看向那幅画。
比刚才动作小心百倍地打开了那幅画。
画上人笑容可亲,和刚才他指认的那幅画、和他在镜中看到的四夫人,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