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126)
她们是神明的爱人,一旦出现落花洞女,凡人不敢娶,家人只能将她们梳洗打扮好,送去洞中。等过几日再去看,那些女子果然肉身已经死去了,但她们的身体仍旧如活着一般洁白柔软,还散发出奇异花朵甜香,那是洞神眷顾的证明。
据谷先生说,他的师父也曾是一位落花洞女。
只是他师父被送进洞中以后,慢慢又醒悟过来,她靠着自己巫蛊之术从另一头走出了山洞。在山底复杂的洞穴中,她也发掘出不少宝贝,她出来以后,一路走一路给人看病,最后流落到偏黔北的一个山中部落里,成为了他们部落的圣女。
她一辈子没有成婚,因为她说自己在年轻时已经将自己献给了山神,山神答应,等她老了之后再将她接走。
谷先生说着自己师父的事,那张恍如少年一样雌雄莫辨的脸上也泛着喜悦的红晕。在他看来,这就是山神存在的证明。
他一路走一路行医,别人看见他古怪的打扮就要骂他,欺骗他,有些要抢走他的银镯子银项链,有些还要杀了他,因为他们认为自己会带来厄运。
可谷先生就是不愿意换了这身装扮,他的衣服破了,就自己买了布重新做,身上戴着银饰招人眼球,他也不摘,一路向东往北走,终于到了京城。
在入京前就有人找到了他,他那时差点又被拐到一个山匪窝里,还好这些人把他救出来,听说他要上京以后就带他进京城,还给他找了地方住。
听说他们就是朝廷的人,听皇帝的话。
从前谷先生还不清楚皇帝是什么,一路走来他也清楚了,皇帝就是管着天底下人的,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归他管,自己也归他管。
姓……姓姜的这个药人他也要管。
唉……这可是蛊王啊……也只有他师父见过,但谁让他们都被皇帝管着呢,皇帝要蛊王,他不能不给。
“你这一路实在辛苦。”姜遗光听得眼睛闪闪发亮,显然对他说的那些故事很感兴趣,“如果我也能去湘西看看就好了。”
谷先生的愁绪被打断,闻言呆了一下又很高兴地点头:“好啊好啊,就是我们那儿离京城太远了。当时我逃过来花了三个一月。”
“是用了三个月,还有,不是逃过来。”近卫熟练地纠正。
“当时我过来用了三个月。”谷先生从善如流地改口。
姜遗光便又向他请教了一下蛊王的用法。
这只蛊王养了很久了,先是将毒虫们放在同一个盅里,让它们互相厮斗,再将剩下的那些蛊虫再放到同一个盅里,如此反复再三,直到上千只蛊虫里只剩下一只。这时就需要开始喂食血液。
先是小的飞禽走兽,再到大些的家禽家畜,之后再换上人血。这时的蛊王才初具雏形,已经能轻易毒死一两个人,到后期,这只小小的虫身上也不知沾了多少人命。
姜遗光既幸运也不幸。
蛊王放在他身上时,已经到了最后成熟关头。如果他不是入镜人,体内又有余毒,他不是被毒死就是被吸成干尸。
但现在,正是因为他的喂养,这只蛊王彻底成了。
“它不会杀你,你算是它的主人了,就算把它带在身上也行。”谷先生不舍地将水晶盅推过去,“不管是谁,只要把它放出来,蛊王就会自己找到最近的活人钻进去。”
只要沾上了,不到死,蛊王不会出来。
想召回来也行,只要他这个主人到附近,滴一滴血,蛊王就会闻着味道回来。
坏处也有,养蛊之人必被反噬。如果养蛊者用它杀了太多人,迟早会噬主。
姜遗光在谷先生艳羡的目光中收起了水晶盅,放在随身带着的荷包里,假装没看到近卫欲言又止的视线。
这下也算多了个保命手段,以往他杀人时,自己动手难免落下话柄,用毒或暗器也难免留有证据。蛊虫最好,神不知鬼不觉。
就是不知……山海镜中能不能用。
姜遗光决定下回试试。
等他和谷先生告别,天都擦黑了。
京里年初因为一连串喜事带来的好气氛被白大儒噩耗搅得一点不剩,如果只是丧事也没什么,没多久大家就忘了。可谁让那群书生太能闹事了呢?
白家家门前不让聚集,他们就整日穿麻衣戴丧帽,脚踩麻鞋草鞋,手捧一卷书,在京中四处游荡。
据凌烛说,贺理那边也不放过。
贺理就是贺道元,道元是他的字。
“道元兄现在大好了?”姜遗光想了一下问。
凌烛叹口气:“没,大夫说以后行走都难。”
沉默半晌,突然恨恨道:“……那群人就是一群吸人骨髓的野狗!”
姜遗光疑惑地看他,凌烛却又闭了眼睛不说话了,手背却绷出了青筋。
贺道元被钦点为状元时,多么炙手可热?他们这些不能科举的入镜人何尝不羡慕?当时眼看他前途不可限量,多少自命清高的读书人涌上去啊?都是想借着他往上爬。
等他一出事,听说站不起来了,那些人就跑没影了。若不是陛下派人照拂,恐怕他早就没了命。
但明眼人也都知道,陛下绝不可能再用他,当朝还从来没有过残废能当官。
现在白大儒去世,不知谁又想起来他来,把这个曾经的状元给挖出来。
“他们要利用贺道元?”姜遗光点点桌子,发出轻微的闷响,“是谁?”
凌烛睁开眼冷笑一声:“还能有谁?几乎所有的都是。”他们现在想起来逼迫陛下似乎不是什么好名声了,就开始想找人顶缸了呗。
凌烛也是曾经受自己父亲提醒贺道元可能和曾经的贺韫有关,才刻意接近,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贺道元此人气度不凡,博学多识,丝毫不因自己才学而自傲,也不因家贫而自卑,他面上和贺道元交情不深,但心里其实很看重这个朋友。
“一群手拿圣贤书却披着人皮的畜生罢了,厉鬼之恶,远不如人心。”凌烛冷冷地说。
姜遗光点点头:“你要帮他吗?也算我一个。”
如果不是打算插手,凌烛又何必特地跑到他这里来说贺道元的事?
“我当然不是那么好心给人白干事的。你也清楚,我在打听当年贺韫大人的事,到时,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不要拦我。”
若不是因为姜遗光打听,凌烛要交好他,也不会问自己父亲,也就不会因此结交贺道元。
白大儒、贺韫、贺道元、姜怀尧和宋钰……
这些人名仿佛一盘散珠,只差一根线就能把它们穿起来。
凌烛道:“一言为定,到时不管你做什么,我绝不阻拦你。”
第365章
姜遗光的方法十分简单粗暴, 但有效。
他通过近卫查到了闹得最凶名声最响的书生的名字和各种丑闻抢先一步散布出去。什么请人代笔什么拿贺道元当枪使,最损的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把其中一个书生弄大了某个青楼女子的肚子这消息都挖出来了,现在那女子挺着肚子日日上门讨银。
他还写了打油诗,让大街小巷的小孩子传唱。
现在那些书生都不敢出来了, 满京城都是他们的丑闻。
凌烛原来还十分气愤, 到最后只剩下哭笑不得。
“你怎么想到这招?真是……”
姜遗光一摊手:“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凌烛支支吾吾, 他以为姜遗光会做点更……更残忍的事,不过这句话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姜遗光微哂,环着手问他:“我倒是挺想知道, 你们眼里的我是多心狠手辣?”
凌烛干笑两声:“不说这个,走走走,去看看道元兄吧,你不是也念叨着要探望他吗?”只是一直耽误着没去成,拖到了现在。
他们第一次听贺道元的名字, 也不过大半年前,但这大半年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骤然再听闻,竟觉恍若隔世。
姜遗光答应下来。
两人来到贺家。
贺家外被一众护军牢牢围着, 有不少戴着白帽穿着白衣要进去的书生都被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