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270)
姬钺越说越觉得有可能,摸着下巴深思:“我为什么会答应你?”他对自己很了解,这种损人未必利己的事情他不太可能答应。
姜遗光看着他:“或许是到了紧要关头,没有其他办法。”
“为什么不是你中毒?”
姜遗光将自己在骊山时的事说了,“骊山毒物多,我中毒没什么稀奇的。反而是你,你在京城平安无事却忽然中毒,这才是怪事。”
车队最前方终于到了城门口,骆驼的速度慢下来,一点点往前挪,先是停在原地,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继续往前走——要进城了。
和沙漠中的酷热不同,踏上绿洲后,那股热意就消失了。湿润又清凉的微风轻拂而来,很好地抚平了每个人身上被晒出的伤。
姬钺也长长舒了口气:“就是不知这回又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他看着窗外。
花香四溢,到处都是鲜艳的花。
姜遗光微微皱眉。
这些花越来越多了……
沙漠中只有零星几朵,越靠近王城,路边越多。进入王城中后,竟然多到密集得让人无从下脚的地步。
再怎么珍贵的花也不可能种的到处都是吧?就连墙缝中也伸出了花茎。
姬钺也感觉到了古怪。
这种花漂亮是漂亮,但只有花,不见叶。就这么开在地面,任由车马和行人踩来踩去,浓稠鲜红的花汁乍一看……很像血。
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些人脸上都带着奇异安详的微笑,让他生出种毛骨悚然的惧意,偏偏他又忍不住地高兴,好像有什么快活的事似的。
而这股惧意,在他扭头看到姜遗光脸上也带上类似微笑时攀升到了顶峰。
想了想,他还是把这件事告诉给姜遗光。这荼如国恐怕有问题,进来的人都有点不对劲了。
姜遗光一怔,抬手摸上自己的唇角。
果然,他也不知什么时候扬起了笑。
“并非出自我本意。”他替自己辩解道,“我心中有股舒畅的快感,很不对劲。况且不光是我,你也一样。”
姬钺也愣住了,扭头就对着架子上放着的水盆照了照。
他脸上的笑……和外面那些人没什么区别。
“这不对劲,我们俩都中招了。在城外的时候还没有。”
城里和城外有什么不同?
这片绿洲?这块土地?亦或者……姬钺看向了车外多不胜数的红花。
还是因为这些花?
眼前忽然有些眩晕,洁白砖石和高大建筑飞快变成了漫天黄沙与残垣断壁。行走的人不见了,只有飘摇的瘦长的鬼影,每动一下,就向外溢出流沙。
姬钺连忙甩甩头,眼前景象恢复了正常,他连忙和姜遗光说:“我刚才看见了……”
姜遗光也看见了些,道:“不知道是不是毒,我试试。”说罢,他催促体内的蛊王。
一条黑线游走在皮肤下,从手腕飞快蹿上脸颊,不知顺着什么地方钻了进去,顿时,一阵钻心疼痛传来。
偏偏这时,驼车停了,门打开,奴隶请二人下车。
行宫到了。
女奴道,今日天色已晚,公主请他们在行宫内休息一夜,第二天再上门拜访。
姬钺答应下来,当先踩着人凳跳下马车,那头,姜遗光忍住痛苦同样走下来,若无其事地跟在后面。
行宫内无一处不精致华美,和姬钺见过的王宫比也差不了太多。若这不是在镜内,眼前景物也不连连闪烁,姬钺还是很有兴致欣赏一番的。
他不准痕迹地观察周围。
不论男女老少,但凡看见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微笑,好像没有烦恼,无忧无虑似的。
他还看到远处似乎有个人在教训奴隶,一鞭子抽下去,那奴隶痛的尖叫一声,可他脸上还挂着笑。
很诡异,很古怪。
直到上楼,进了房间,那股花香味终于淡了下来。
姬钺任由奴隶们服侍、收拾房间,悄悄放慢了气息,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微弱绵长,这样可以让他少吸入一些花香。等这些人一走,他马上将窗户关上,香炉浇熄了,又把茶水浇在手帕上捂住口鼻,隔着湿润的布巾深深吸气,胸间那股奇异的喜悦才慢慢平歇下来。
到现在,他非常确定朱纱鹊的花香味有古怪。这香味就像把钩子,让人闻了还想继续闻,要不是他一鼓作气,恐怕早就沉溺在花香中无法自拔了。
想到女奴向他介绍时说的花香能引人入极乐之境,姬钺就觉得可笑。
这也配叫极乐?和五石散差不多吧?整个国家的人都没察觉到古怪吗?竟然还任由这种毒花开满整个王城。
不多时,姜遗光来了。
他也换了身衣服,神色恢复了清醒,看起来和以往差不多。
“的确是花香的缘故,这花香有毒。”说着,姜遗光示意姬钺伸手,蛊虫立刻流蹿到他手上。
姬钺再次感受到了钻心的疼痛,不得不咬牙忍住。
少顷,姜遗光收回手。
“我和你一样,也看见了那些东西。”姜遗光说,“来的路上,我问过了几个人,他们也都看见了,他们还告诉我,以前从来没有过。”按理说会看到幻象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可在花香带来的不自觉的愉悦下,所有人都忽视了这份诡异。
对啊,看见了,那又怎样呢?
还有人笑着说,可能是神鸟的惩罚,等到庆典之日就好了。
神鸟的惩罚应该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可他们还在笑。他们脚上手上都沾了血一样的花汁,陶醉又迷恋地吸吮花苞,飘飘欲仙。
“神鸟和庆典是什么?”姬钺奇道。
姜遗光:“应该是他们信的某个神?那些奴隶不敢说,明日不妨问问公主。”
有些事奴隶未必不知道,碍于身份不能说罢了。
“对了,我还打听到公主有一个非常宠爱的奴隶,名叫阿勒吉。如果公主不愿意见我们可,以从阿勒吉身上试试。”
姬钺点头:“好。”
二人决定共住一间,他们都不知夜里会发生什么,遂定下轮流守夜,姬钺守上半夜,姜遗光守下半夜。
行宫里也有人打更报时。
更锣声敲响后,姬钺将蜡烛吹熄了一半,坐在胡凳上陷入沉思。
荼如国这个名字……他隐约听过,但他实在不熟悉。若说大梁的邻国他还能数上几个,可这是千年前的唐朝!他对唐朝了解都不多,更遑论唐朝时远在沙漠的一个小国?
姜遗光说发现他时,他中了剧毒。
姜遗光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过去的事……被遗忘的记忆……
夜风渐凉,吹得他打了个哆嗦。
虽说入镜人在镜外可以称得上寒暑不侵,可一到镜内,他们好像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普通人。
“善多,你根本没睡吧?”
床上躺着的人闭着眼睛嗯一声:“你要和我聊什么?”
窗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叹道:“你还记得黎恪吗?”
姜遗光:“他怎么了?”
姬钺:“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物是人非。”
姜遗光:“世间没有什么永恒不变,不论是物还是人,总是会变的。”
姬钺轻叹:“的确如此,我变了,你也变了,可你又好像没变。”
“我舍弃了很多很多,可我不知道……最后会有什么在等着我。山海镜,十八重死劫的尽头,真的是长生不老吗?”
姜遗光睁开眼,注视着床帐:“谁知道呢?”
“你就没有好奇过吗?”
“有,但好奇也无用。走到尽头,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而已。”
他不知自己生来为何,自然也不会恐惧死亡。
姬钺轻笑两声,“真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一时间,又静默了。
“我打听过你的母亲。”
姜遗光微微侧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