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339)
难道出错了吗?
他真的还在镜中?
姜遗光有一瞬间产生了怀疑。
怀疑转瞬即逝,旋即他就放下心来。
因为镜中的人似乎都是鬼怪捏造出后为了保证真实而完全不加以干涉变成的,这些入镜人取出山海镜对准了他。
似乎想把附身在他身上的鬼收走。
照射在镜面的阳光刺目,刺得姜遗光有些看不清,抬手遮住眼睛,从指缝间,他看到了什么。
不,不会的,他的推论没有错。
“你们都是假的。我不会相信你们。”姜遗光放下手,冷冷地说道。
在身后人惊慌尖叫声中,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踏前一步,跃入悬崖。
桃花源恰似一场美梦。
如何让梦醒来?
唯有一死。
当你不知自己是梦是醒时,可敢以自身性命一试?
身体极速下坠,剧烈风声自耳边呼啸刮过,眼睛被风冲击得生疼,仿佛天地间除了风声外再没有第二种声音。
他咬紧牙关没有闭上眼睛,眼珠好像都要被吹出来。
在刚才短短一瞥中,他看见了!
他看见那些人镜中的自己,双目猩红似鬼。只一瞬间,他想了很多很多。
顾忆柳可以成为门。他自己也可以成为一扇门。
眼见未必为实……
深渊似乎没有尽头,只有无尽的黑暗。
半空中,他用力睁大眼睛,将手中匕首横切划过双眼。
剧烈刺痛袭来,热流淌过脸颊。而在短暂的漆黑过后,眼前陡然亮了起来。
*
姜遗光捂住淌血的双眼,身上骨头碎了多处,站不起来,跌坐在屋里。
他听见赵瑛急促跑来,惊呼:“善多?!你、你终于出来了?”
赵瑛急切地冲上去,看他捂着眼睛,手指缝里还在滴血,着急了:“你怎么了?你的眼睛受伤了吗?你等等,我叫大夫来,哎呀你别一直捂着啊。”
“你身上怎么回事?也这么多血,你……”
她说着就急匆匆跑出去,“快来人!姜遗光出来了!”
几乎一瞬间更多人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踩上长阶,迈过门槛聚上来。
“姜公子出来了?可有不适?”
“这不是明摆着吗?燕大夫,你们别挤着大夫,来来来,快来给他瞧瞧。”
“眼睛受了伤,身上也是……”
“往这边走,这边塌上铺了软席……”
有人轻柔地扒开他的手,姜遗光顺势松开,周围人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一道平滑刻骨血痕横着穿过鼻心划过两只眼睛,两只眼睛紧闭,眼皮下源源不断流出鲜血,好似淌下两行血泪。
赵瑛捂住嘴,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了?是谁划的?大夫!他眼睛不要紧吧?能恢复吧?”
姜遗光忽地抬起头:“赵瑛!我是死是活和你有关系吗?需要你在这里假好心?”
赵瑛一怔,简直以为他被什么恶鬼顶替了,抬手一戳他额头:“你胡说什么啊?犯什么病了?”
姜遗光冷笑:“我说,你看见我倒霉明明高兴得很,别和你爹一样惺惺作态假意关心,虚伪得令人作呕。”
这段时间赵瑛和姜遗光相处一直和睦——只要不提到她父亲。
但凡提起南夫子,赵瑛总要别扭一阵,更不用说这样明晃晃地指着她鼻子骂她爹。
镜中姜遗光也试过。
那个赵瑛生气不过一刻钟就原谅了他,并体谅他太过紧张所以胡言乱语。
面前的赵瑛忽然安静下来。
其他人大气不敢出一声,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后退当做自己不存在,就连要把脉的大夫也退到一边,装模作样检查起药箱来。
“你是这样想的?”她声音十分平静,但任谁都能听出压抑着怒火。
姜遗光没回答。
等了一会儿。
寂静与黑暗中,他脸上被狠狠挨了一道。“啪”一声,脑袋歪过去,脸侧很快浮现出一片刺痛红肿的五个指印。
赵瑛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手都在哆嗦,她恨不得再给这人来几下,可看对方凄凄惨惨的样子又下不去手,旋即恼怒起来,自己居然在心疼他!他这样说她父亲,自己竟然还心疼他?!
可她确实打不下去手,只能冷硬地丢下一句:“姜遗光,你怎么不去死!”
骂完就踩着急促凶狠的步伐往外跑,跑到门边,一头撞上了同住在园子里听到消息赶过来看的凌烛,赵瑛恶狠狠瞪他一眼,推开他又跑了。
凌烛莫名奇妙:“赵姑娘冲我发什么火?”
踏进门一看,他又惊了,“长恒兄,你的脸怎么回事?”
“你惹赵姑娘生气了?”
姜遗光摇摇头,没有说话。
凌烛看出他此时精神不济,问过大夫几句,确定眼睛应当能恢复后便离开了,并让其他人都下去,别打扰姜遗光。
临走前,凌烛见大夫往姜遗光眼睛上蒙了一层药,再缠上一圈纱布。
他坐在那儿,像一尊一动不动的雕像。
他感觉姜遗光身上应该发生了很重要的事——他从未见过对方气色如此灰败,有些恍惚。
死劫里发生了什么?他为何一出来就要惹怒赵瑛姑娘?
凌烛出去后向几个近卫打听了刚才发生的事,更加纳闷。他在花园里找到了赵瑛,后者还没消气,坐在水池边一下又一下往池子里丢石头,溅起一阵阵水花。
走近就听见赵瑛口中仍在恶狠狠低骂,骂着骂着,脸色又变得担忧和不情愿起来。
凌烛放重脚步走过去,赵瑛闻声一抹眼睛回头,看见是他,扬扬下巴:“凌兄怎么来了?不去陪那家伙吗?”
凌烛一笑,撩起衣袍下摆在她身边坐下:“他没什么大事,大夫说他休养几日就好。我是专程来看你的,刚才是不是他惹你生气了?”
说起这事赵瑛就又气恼又疑惑,她不知道姜遗光发什么疯,无缘无故这样说她。她哪里对不起姜遗光了?还是姜遗光自己在镜子里被鬼怎么着了,要拿她撒气?
可把“撒气”这个词和姜遗光联系在一起又显得很奇怪,别的不说,这方面她还是自认为很了解姜遗光的。他压根不会生气,哪怕当众给他下脸,他子也只会迅速处理并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压根不会生气,他撒哪门子气?
真要有人能惹怒姜遗光,那算他有本事。
凌烛听赵瑛吐完苦水也颇觉诧异。
“他不会迁怒,也不会无故对人恶言相向。只能说他这么做有自己的原因……”
“故意惹怒你,他不会不知道你听了会生气。问题在于,他为什么要让你愤怒呢?”在见到凌烛以后,姜遗光又显得和往日无异,没有故意激怒他。
“会不会是为了试探什么?”
赵瑛不满的同时松了口气:“他能试探什么?试探我会不会发火?”
“不……这么说来,他知道我一定会发怒。那如果我不发怒,他肯定也会想办法用别的方式试探。”赵瑛开始觉得不对了。
“他这样试探我,好像是为了……”
凌烛接口:“为了验明真假。”
赵瑛顿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对,他好像就是为了验证我是不是真的。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镜子里有另一个我,让他以为我是假的,所以才要故意戳我伤口……”
凌烛若有所思道:“不无可能。说不定……他在镜中遇到的你让他几乎分不清,但镜中的赵瑛姑娘不会因为这句话生气,所以他才故意这么说。”
所以赵瑛发怒,姜遗光反而松口气,至少能确定自己此时所处环境是真实的。凌烛再进来,他自然不需要再试探一遍。
凌烛心想:或许以姜遗光的性格,说不定他在自己面前假装没事,也是一种试探。
自己来找赵瑛,他肯定知道了。
两人达成共识,又去找近卫们。
入镜和离镜都会被近卫们记录在册,如今入镜的人多了,也有不同死劫同时进入的,早在姜遗光刚入镜,他们就摸排出了可能和他在同一死劫的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