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421)
后面就不对劲了,雪越来越大,开始冻死人了。
煤婆镇上的百姓就开始组织人手去挖煤,家家多屯一些,再弄一些去卖。这女孩家也是当地的大户,家里人多,煤矿也有那么一点儿份额。结果挖了没多久,雪更大了,煤矿也塌了,当时进山的人全死了,一个都没能出来。
去了好几次都这样,进一次矿就塌一次,没人进矿的时候,这矿山就好好的。
于是大家都说这是因为人们贪得无厌,煤婆婆发怒了。
大家就不敢去挖煤,只能用以往屯下的煤凑合用着。本来这样也行,大家省一省熬到夏天就行了,但雪还是在下,没有停过。
于是又有人说,煤婆婆其实没有生气,只是在警示大家,让大家把煤还回煤矿。因为煤矿塌了死了的那些人都是被煤婆婆带走享福了。
一开始没人信,把煤送回去那他们不得冻死啊?再说煤矿动不动塌方,万一给砸死了呢?
后面雪依旧没停,传得多了,有人就信了,真拉着车把家里藏的煤送回煤矿。回家后那人就冻死了,被发现时死状很奇怪,他把衣服都脱了,就好像很热似的,脸上还笑的十分开心。
这下信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陆陆续续把家里的煤送回煤矿,这些人没多久就被死了。当然,在女孩嘴里,他们都是被煤婆婆带走的。
听女孩说,被煤婆婆带走的人,会依次见到一生最快活的事,最想见的人,和天宫的美景。在见过这三种景象后,他们的魂魄就会被煤婆婆带走,只留下躯壳。
女孩的家里人都被煤婆婆接走了,他们都很开心。所以女孩并不难过,只是有点想念家人。
“你刚才也见到了?”李氏问她。
女孩已经很困了,烤着火,浑身热腾腾地发痒,她笑着说:“我当然……也看见了……”
她看见她的爹娘来接她了。
他们都坐在暖和明亮的大屋子里,桌上有热腾腾的饭菜和她最爱的甜汤。桌下,阿福摇着尾巴汪汪叫着扑过来,亲昵地轻咬她的裤腿。
她还看到了……
“好多好多花儿……好暖和,好热啊……”
女孩脱下外衣,慢慢睡了过去,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还是温热的,额头都热得冒汗了。
李氏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含着泪起身,才想起来她现在眼睛没好全不能哭。刚转头看向姜遗光,后者脸上哄孩子的笑早就收了,考虑着什么。
“去煤矿看看吧。”姜遗光道,“不知道谣言是谁传出来的。”
李氏一怔:“谣言?”就算煤婆婆的故事可能是有心人编的,那些人带着微笑死去怎么说?
姜遗光解释起来:“我以前帮家中祖父做事,祖父在衙中当仵作……”
他年纪轻轻时就见识过不少尸体,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
以前也有大冬天喝了酒结果冻死在街上的,抬回去时反而脱光了衣服,他家里人以为有人打劫把他衣服脱了才害的他冻死,祖父虽然当面没直说,回来后却告诉他,那人是自己把衣服脱了的。
一个快死的人,如果不是速死,总会有点幻觉的。比如有人遇见生命危险,脑子里会把自己这一生都飞快回忆一遍。有些人就会满脑子都想着不相干乱七八糟的事。而像快被冻死的人,他们反而会非常兴奋、浑身发热、两颊生红——当然,这是他们幻想的,他们会以为自己遇到了好事,以为自己热得受不了才主动把衣服脱了。
李氏恍然大悟之余更觉不可思议。
“那……那这煤婆镇的人……岂不都是被蒙骗至死的?”
姜遗光:“是啊。”不知是什么人,竟对人心了解如此透彻。
一个被隔绝的、信奉煤婆婆小镇,天生异象,本就惹得人心惶惶。
只需要在煤矿制造些事故,再放出一点点谣言,就能让困于镇中的百姓如无头苍蝇找到方向一样拼命往里钻。
只要有一个人信了,剩下的人就不是问题。
一个人不好骗,一群人反而是最好骗的。
听了姜遗光的解释,李氏抖了抖,只觉遍体生寒。
她不明白,编造这么个流言有什么意思?就是为了害人?不过世上专干损人不利己的事的人还少吗?
“就……就是为了害死镇上的人?”这么多人命啊!
姜遗光:“谁知道呢?”若真如他猜测那样,煤婆镇的百姓对那人来说,和蝼蚁无异,他又怎么会在意一群蝼蚁的想法呢?
第553章
“你觉得, 那个人可能就在煤矿?”凌烛不解。
汇合后,姜遗光没瞒着,把自己查到的都说了。凌烛那边查的结果和他们差不多,两方人都觉得煤矿里恐怕有问题。
不过凌烛不认为他猜测的那个人就在煤矿里。
这些天他们一直尽力回避这个问题, 姜遗光很清楚, 跟着他来的这些人, 不管是凌烛还是明孤雁,或是近卫们,他们都不是陛下的人了。
凌烛也明白姜遗光心里门儿清, 叫他不解的是,姜遗光都知道他们这些人……那什么了,他每天还能这么安心地跟他们待在一起?就不担心他们把他的消息透出去?不担心他们趁机把他杀了?
思来想去,倒叫他有些敬佩姜遗光的胆色。
不是什么人都能明知身边人不怀好意还坦然处之的。
姜遗光瞄一眼李氏,也不避着她, 直截了当道:“你对他了解多少?为什么会这么想?”
场面一时极静。
其他人围了上来,悄悄觑凌烛眼色,拿不准要把他怎么办。
凌烛沉默半晌,摇摇头, 那些人就跟没事一样退下了, 他说:“……我其实……从未见过,也不知他是谁。”
姜遗光:“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愿意听从他?
凌烛叹气:“长恒, 这你就别问了,我有自己的原因,请恕我难以告知。”
姜遗光:“我不问?是你们引我来此, 现在你却告诉我, 他不在此处?”
略一闭目,他猛地想到了什么。
“我明白了, 不是冲我来的。”
那人把他调走,不是为了他。
是为了……
他看向南方,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看见了正在宫中的年轻皇帝。
凌烛还没搞懂,李氏更是稀里糊涂的,她隐约察觉到自己似乎卷进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中,赶紧打消心思,当自己今天什么也没听见。
一行人沉默着赶到了煤矿所在的矿山。
李氏以前来过煤婆镇,也进过矿,她还和矿工一起干过活儿呢,说起来头头是道。这矿山从东边看像个“从”字形,两个人字中间进去就能进矿山中,往里走打了井,下井后就能从矿洞里挖出煤了。
不过现在进矿的路早就塌了,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把路堵得严严实实,再被雪一遮。乌黢黢的山体整个儿被洁白大雪盖住,瞧着和其他山没什么两样。
李氏看了半天,总算找了另一条上山的路。
离矿洞越来越近,他们都能闻到从里边飘来的煤块燃烧的炽烈气味,还有隐约的说话声。
“头儿,你说这煤婆镇的人都死了,上边不会有人来查吧?”
“怕它个甚,等雪一化咱们就撤,凭他有通天的本事还能知道是谁干的不成?”
“就是,头儿英明。那些个蠢蛋哈哈哈哈……”
领头的哈哈大笑,拍着大腿哼起小曲儿,“乐逍遥——”
一旁睡着的小儿子揉眼睛爬起身,伸出手就要汤喝。刚才拍马屁的一人忙殷勤地舀出一碗汤端过去,领头的正要叫他出去巡一巡呢,见状踹上另一人屁股:“去,到外边看看有没有人来。”
那人捂着被踢的地方不敢抱怨,赔笑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他刚起身往外走,很轻微的“噗”一声,他仰面倒了下去,脖子上一个血洞。
一屋子人全都跳了起来。领头的刷地抽出腰间雪亮一把大刀,死死瞪着门口:“谁?给爷爷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