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387)
在这座小城,县衙的地位很特殊,凌烛觉得,让人失踪的是他们,假冒顶替的也是他们。他想知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会有什么结果?
结果……他们没见到县衙,也没见到县令。
这根本不是县衙……
可能在“岳真”和“丁尉”是吧?他们进去后就不由自主地行了大礼,然后和里面的人说话。可放在凌烛等人眼中,他……他们只是在和一大群满山遍野的坟堆自言自语、磕头行礼。有些坟堆还算完好,前边墓碑苟延残喘挺立着,有些就破败得不成样子,土堆边露出白骨。
这就是一座无比巨大的乱葬岗!
凌烛在弄明白乱葬岗只是想找替死鬼后,就彻底明白了什么。
他们没有惊动乱葬岗中的两人,悄悄回去了。
凌烛自称找到了方法,他不断安慰其他人,可人还是一天天消失,最后,终于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是凌烛,另一个是名叫崔琳琅的女子。
崔琳琅不傻,她知道凌烛要么想把自己当替死鬼,要么就是他也没办法,嘴上说说而已。
结果凌烛在最后一天时,悄悄私下找到她,主动提出,他自己先“消失”,藏在暗处。
然后让崔琳琅去报官,等第二天“凌烛”来临前,他就回来。
这样一来,很可能会有两个“凌烛”。到时,请崔琳琅杀死那个假货。
崔琳琅怎么听都觉得应该没问题,就算有危险那也是凌烛更危险点,于是按照他吩咐的照做了。
……
“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凌烛喝了一口茶。
真假凌烛碰面,就连他自己都分不出来。凌烛对过暗号后,拼死按住对方,由崔琳琅下了杀手,并正好让衙役撞见。
他的确冒了很大风险,但在行动时,他刻意向对方忽略了几点。
按顺序,该消失的是崔琳琅,欺骗衙役的是崔琳琅,杀死假货的还是崔琳琅。
所以……真正消失的,也是崔琳琅。
至于他自己,已经有一个凌烛存在,就不会有第二个。
这个办法只能有一个人活着。
所以,他才要一直等到最后,只剩下两个活人时才动手。现在看来,他赌对了。
姜遗光听完,道:“我听过一个类似的故事,就发生在镜外。”
这件事是当今陛下告诉他的,她还是三公主时,曾和几个伙伴玩过一个游戏,那个游戏不知是谁先发起的,早就记不清了。现在想来,恐怕正是有某种不知名的存在影响着他们。
游戏很简单,第一个人以匿名书信去描述他们当中的某个人,其他人要根据信猜测那个人是谁,并同样隐去姓名写下自己对那人的了解。
当时三公主在察觉不对后求助先帝并迅速处理了,否则,这个游戏再继续下去,很可能也会冒出一个和众人描述的一模一样的三公主。
姜遗光没有说出三公主,只道这是自己在路上听过的一个真实发生的故事,后来他把这个鬼收了,那人才没有被害。听罢,其他人纷纷道这镜内镜外两件事的确有异曲同工之处。
其中一人犹豫片刻,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镜内许多死劫,似乎都着重于一个——替代。”他觑了眼其他人神色,还是把最后两个字说出口。
“哦?这话怎么说?”很多人心里早就猜到了,只是不肯自己提出,有人肯趟这个雷,他们当然乐意。
姜遗光抬起眼,看他。
他当然也早就意识到这点。
不光是凌烛这次,卷宗里的许多死劫,包括他自己经历的不少,镜内都有恶鬼试图取代活人一事。凌烛这次只是更明显一点罢了。
他想得还更远些。
自己曾在镜中见过很可能是自己父母的存在……
姬钺说,镜内、镜外,渐渐分不清了,界限渐渐模糊。
如果把他的意思,再和这人所说结合起来……
镜内的恶鬼,是否终有一日会从镜中逃脱,将他们取而代之?
姜遗光张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忽然亮起一道金光。
众目睽睽之下,他突然消失了。
其他人只是吃惊了一瞬,就开始掰着手指头算姜遗光这是第几回,而后又是羡慕又是钦佩地看着明孤雁把掉落在地的山海镜收好——凌烛本来想收走,被明孤雁拦住了。
明孤雁脸色永远如千年不化的冰雪一般冷漠,如果不必要,她永远不会露出其他表情。这叫其他入镜人都不太乐意和她打交道——她眼里就跟没人似的。
明孤雁收好镜子,心里却在想。
姜遗光消失前,很明显想要说什么。
他想到什么了?他这次死劫,又和什么有关?会不会也和刚才那人说的,恶鬼想要替代活人?
她的目光不留痕迹地扫过凌烛。
凌家书房里的密室……里面会有什么?
明孤雁将山海镜交到近卫手里,由他们挑选人看管。眼看着这些人急匆匆写信写折子一层层往上报,凌烛也一脸担忧又高兴。明孤雁主动告辞,推辞了近卫的委托。她现在不能惹人注意。
深夜,她确定凌烛睡熟后,再次找上凌家,悄悄潜入。
凌家人口凋敝,夜里更是寂静,主子仆人都陷入了沉睡中。明孤雁还不放心,往每间屋里都吹了一把迷烟,停了半刻钟后,潜入书房,取下花瓶,将梅花型木雕放在印上,轻轻扭动。
少顷,身后响起“诃啦诃啦”的声音。
贴着墙摆放的橱柜缓缓旋转半圈,露出黑洞洞内里。
明孤雁取出一张泡了磷粉的纸,小心展开。就着月亮照着纸张反射的微光,她终于看清了暗室陈设。
……
镜中。
汹涌黄河水肆意奔流,带着能将人耳朵震聋的咆哮声穿行而过,从前往后看,江水汤汤,一眼望不到边。
岸边躺着几个昏过去的人,不多时,其中一人猛地睁开了眼睛。
第529章
百川之首, 四渎之宗,黄沙与清水从天尽头汹涌地冲来,是为天下第一大河——黄河。
黄河流淌了几千年,谁也说不清这河水厚厚的淤泥下掩埋了多少亡魂, 数千里的长河道上, 又发生了多少奇诡异事。它就像盘古开天辟地时就和时间一同诞生的存在, 静静注视着朝代兴亡、更替,凡间一代又一代,黄河依旧。
姜遗光一醒来就把其他人叫醒了, 他们躺在河边黄土夯实的岸上,河水翻涌,厚黄的河水拍打,只差几尺就能浸湿他们的衣服。
等他们跑到更高处,刚才他们躺着的地方已经被徐徐涨起的河水淹没了。
他们来不及叙旧, 不断往高处跑,还好河水涨得不算太快,给他们留了逃命的机会。但他们也远远地见到河道里有些人还在忙着什么,来不及逃走, 很快被河水淹没。
一些男人站在高处指指点点, 或手拢在袖子里发笑,显然已经见惯了, 看见几人跑上来还有点惊讶。
观其样貌,这些男人们普遍个头偏低,骨架粗大, 鼻高而唇厚, 像是偏西北边的男人长相。姜遗光等人走近后,那些人不太敢靠近, 笑也收敛了点,眼神让人不舒服地瞥一眼他们,似算计似嘲笑,转头就盯着河面,等着什么似的。
“那些人怎么回事?就这么看见别人倒霉吗?”一个这几日和姜遗光有些相熟的,名叫苏芩的女子皱着眉头抱怨,又道,“这儿是哪啊?我怎么瞧着有点像……”
另一个名叫裘月痕的女人面色凝重:“应该是在黄河边上。”
“你确定?”有人不敢置信地问。
裘月痕一点头:“家父曾督管过黄河河道修堤一事,黄河年年水患,家父年年都去。那时我还年幼,和家父一同去任上,学了些皮毛,故能分辨。”
其他人面色有些灰败,他们情愿面对厉鬼索命、亡魂喊冤这样冤有头债有主的死劫,也不想碰上这种没头没尾要靠人猜、甚至要和天斗的劫难。
他们都认出了姜遗光,这人是几人之中最出名的一位,在场中人只要想活命的都没少看过他卷宗,有几个也没少巴结过他。这会儿大家本不由自主看向他,希望他能给点建议,但他却只是一直没说什么,反而看着裘月痕:“你还知道些什么?可能分辨出这是哪处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