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479)
来的也是她的“养女”。
是镇上人推选出来的,这女孩爹妈去的早,还不到嫁人的年纪,又懒又馋长得不好,没人肯养,就塞到了她这里,让她当煤婆婆养女,天天管送饭送水。
养女并不搭理煤婆婆,除了吃饭睡觉会回来,其他时候都当煤婆婆死了。有时夜里咳嗽吵着她,养女还会过来掐她脖子叫她闭嘴。
“喏,你的饭。”养女把托盘往桌上一搁就走,压根不管她在做什么。
不用打开盖,煤婆婆都知道她肯定把自己的饭吃了一多半,她没看,只管继续写。
“……我有一个姐姐,只是很久没见她了。”她很想念第一个干女儿,她多乖巧温顺啊,要是她还在,该有多好?
转念想到现在这个镇里人塞来的养女,煤婆婆更是厌恶。
她该死。
他们都该死,阿煤就不该把他们救活!
“……一群蠢人,愚不可及,以为表面做做样子就是真的好人。这个镇子的人早就该死了,我真想杀了他们……”
……
煤山镇以南的城中。
吕雪衣仍旧在山庄中神出鬼没,悉心教导那些半大小子习武。
旁的不提,只管把近卫教入镜人的手段拿出三分,就足够叫这群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乖乖听话,将他奉为主人。
这几年,他不断在两地奔波。可每一次进山结局都是失望一场。只有冬日,山底通往能穿梭时间的雪洞才会开启,但没有用……他试了不知多少次,还是走不了。
他隐约听到冰下有动静,但他不知道底下是什么,不敢贸然行动。他害怕自己又一次被冻结住,而这一回,未必有人能救他。
不知第几次日月轮换,时光似水,安安稳稳流过数年,人间太平无事,于家也渐渐放下心来,对这位“恩人”态度一如往昔,可却对“预言”一事有微词。
不止他们,就连吕雪衣也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山海镜和镜外的世界只是他的幻想,就如水中月,看着近,可不论如何都捞不到。
他怀疑起自己还留在镜中的意义。
他要做什么来着?
时间真是可怕,他回想起初入镜时快要被冻死的刻骨寒冷、后面恨不得杀了姜遗光的怨恨,还有对煤山镇百姓的可笑又可悲的复杂情绪。
明明那时候气得不行,现在一切都淡了。
他都快想不起来姜遗光的样子了。
煤婆婆也早在五年前就死了。
她年纪那么大,一般家中这个年纪都该在家中养着了,她还要天天出去供镇上百姓戏弄,哪里能承受得住?
她去世时吕雪衣不在镇上,头七过了才回去。听说煤婆婆自个儿坚持的,她还有一口气时,死活不肯喝水不吃饭,只要人放根绳子送到井底,她想跟老头子还有阿煤作伴——先前煤婆婆的丈夫死时就被大家定下埋到了井底,任凭她怎么哭求也无用。
吕雪衣后来到井边看过几回。
井下怨气冲天。
去井边转过的人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发现不对,只看一眼井,心底就发凉,身上也冻得厉害,大夏天去一次好像在雪里冻了三天一样冷。
这当然有鬼!说不定他们一家三口团聚以后,阿煤和煤婆婆都生气了呢?
众人再次请风水先生看过,找匠人用石头雕了更厚更平滑的井盖,雕上符文,拴上铁链,锁住满井怨气。
原本大伙都要把煤婆婆跟阿煤的故事当笑话了,井边的围墙也快拆了。
一觉察出可能有危险,家家户户又一致改口,不管谁来问都一样,阿煤就是煤婆婆,她是救了整个小镇的大善人。
围墙重新上了白粉,画也赶紧画了挂上去,乍一看还有模有样的。可井下怨念不仅一点没少,那股冷意都快要穿透墙到最外圈来了。
靠近寒意的人都会像被猛兽盯上的猎物一样恍惚一会儿,有些人甚至会生出幻觉,想要跳下那口井。
风水先生说,这是因为他们在下面无人服侍,才会诱人下井。
煤婆婆需要服侍,送谁下去——这简直一目了然。
养女哭天喊地不愿意,无人理会,怕她下去告状,几人抓住她,揉了糖跟砒霜的浆糊往嘴里灌。第二天就送下了井,没人敢下去,是开了井盖后从井口丢下去的。
结果怪事不减反多。
住在围墙外附近的人夜夜听见鬼哭,围墙中传出争吵声,过去看,却什么也见不着。更有一回,醒来后,全家人脸上都有乌黑的五个指印,一摸就往下掉渣。
这件事彻底把他们吓坏了。不管其他人说什么,他们都一定要请来风水先生再看看。
这回几个风水先生都发愁了,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说侍奉的人不够,需要一些女子住进来。只要她们住进围墙里,全心侍奉阿煤,她就不会害人。
吕雪衣看着镇上闹剧都想笑。
他愈发明白此次劫难缘何而起,一切……不过是煤山镇百姓自作自受。
他们种下的恶因,恶果自然要后辈偿。入镜人无法阻止,除非能把整个镇子都覆灭了。而若真要这么做,似乎也只能借助鬼怪之力。
但若无法阻止,他又该如何离开?
吕雪衣不明白自己到底该怎么做了。
难不成只有等到几十年后?可到那时候,自己也老了吧?说不定,他都活不到那个岁数……
迷茫的吕雪衣没留意到,正如他悄悄观察煤山镇一般,暗中也有人看着他。
一直,一直看着他。
第596章
镜中数十年一晃而过, 镜中人开始衰老。
有人不堪忍受,有人逐渐麻木。也有人默默等待,只为最后一瞬的转机。
镜外仅仅过去三个月而已。
这三个月对许多人来说并不好捱。
雪化后,积在雪下的各种人畜尸体都露出来了, 大太阳一照开始腐烂, 疫病丛生。被这两场大灾一闹, 今年收成更不可能好。
赵瑛心想,好像……这段时间她居然没听到什么风声?
按理说该有一场乱的,每有天灾必然伴随人祸, 各地不是闹起义就是邪门教派。况且此次雪灾和疫病,都至少覆盖了几十座城,涉及百姓数万万众,不是简简单单办几次庆功宴就能压下去的。
但叫她奇怪的是,竟然真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压下来了。疫病还没过去呢, 每天陛下还要垂问疫区灾情,结果大家似乎都并不奇怪,也并没有引起什么乱子,好像这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平静水面下, 总有些叫人心惊不敢探究的深漪。京城再热闹, 叫赵瑛看来总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相比起这些事,赵瑛更在乎一个结果——姜遗光到底怎么了。
已经三个月了。
虽说镜内镜外时间流逝快慢并不相同, 不过大家都默认,镜外人等待越久,镜中时间只会更久。每次想到这儿赵瑛都不免咋舌, 他到底待了多久啊?
他还活着吗?
姜遗光的镜子在一入镜后就被收走了, 任凭赵瑛怎么打听也不知去向。后面还是托了明孤雁才知道,镜子居然在陛下那里。
这岂不是意味着……就算姜遗光真出了事, 只要陛下想瞒住,他们就别想知道?
心里再急,面上也不能叫人看出来。陛下的意图很好猜,估计就是怕万一姜遗光没了,其他人失去希望嘛。
赵瑛只能默默祈祷,姜遗光这小子命大,别死了。
结果没多久她就打听到一个让人吃惊的消息——陛下将前去咸阳。
赵瑛几乎是马上就想到了朝廷暗中在骊山设立的骊山司。姜遗光曾告诉她,骊山司直属于天子,朝中各事一律不沾,独立于六部之外,只管潜心研究秦皇陵和骊山古迹的奥秘。
她还记得,骊山那块儿后面不知怎么到了姜遗光手里,变成他管着的了。但是姜遗光也提过,他发现手下不少人并不真的听命于他,而是听从另一人,骊山司中另有势力。
姜遗光几次试探,那人都不现踪迹。赵瑛非常怀疑,骊山幕后可能也是那位据说活了很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