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496)
和他有九成相似,正在慢慢睁眼。
傅伯并不和她对视,在闭目女像双眼慢慢睁开时,他已经转开头,看向身后,也看到了地上的人。
他有一丝惊讶。
竟有人还活着?
他走上去,躺倒在地的女人面如金纸,汗湿如瀑,瞳孔也涣散了,可她竟然还活着。
其他人早就断气了。
树枝伸下来,温柔地揽过尸首收回,将他们的尸骨都融在树干中。
地上只剩下几面镜子,和一个仍挣扎在生死边缘不愿咽气的女人。
巨树枝繁叶茂,树叶闪着朦胧的光。
傅伯叹道:“施的肥还是不够……”
他再次打开了那扇门,随手拾起一面镜子,扔了出去。
刹那间,近如地狱中涌出的魔音席卷甬道。在甬道中等待的三百人毫无防备地被拖入死域,顷刻间消失殆尽。
枝叶舒展,微光更浓。
赵瑛竟还没死,她手里握着一面圆镜,死死不放。她的眼睛渐渐有了神,一直盯着傅伯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傅伯没有再管她,而是在高台边撩袍子坐下,一手轻拍,轻轻哼起一首不知名的歌,等待一个自己想要的结果。
第610章
翌日, 帐篷内。子车鸣坐在女帝下首,低头不敢直视圣颜,只敢一句句斟酌后再应答。
他是守陵人,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在下面时, 他担忧说出来会引起骚乱, 更担忧自己会被队中人害死,便谁也没提。
“那扇门后有非常浓重的死气,或许真像陈姑娘所说, 我们听到的水声是黄泉水,在黄泉之下,便是阴府之地,众魂归处。”
“况且,那扇门给小民的感觉十分不祥, 像是封住了什么邪祟之物。”
“至于树,小民听父亲说过,祖上传下一个说法——秦始皇命人寻仙山时,在一处乱时之地找到一棵神树……”
子车鸣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及秦始皇灭先代典籍, 焚书坑儒, 天下学士逃难解散。世人皆以为秦始皇深厌方士,殊不知那位只是厌恶欺名盗世、滥竽充数之辈。
在咸阳皇宫深处, 藏着一位真正的方士。
她在一统六国前便跟随这位帝皇了,她曾预言过这位秦王一统六国,也预言过这位秦王称帝。
秦始皇封禅后, 她替秦始皇算出最适宜的陵宫修建之处, 也就是如今的骊山。在骊山地下深处,藏有乱时之力, 更是黄泉水的流经之处。
但她后来却冒犯了那位皇帝,因她曾在秦皇面前直言道——大秦必将二世而亡。
这则预言令秦始皇大为恼火,但他并未处死这位方士,而是将她囚于宫中,无法将这则预言传出去。
之后,秦始皇遍寻方士,寻求破解二世而亡、大秦长存之法,但都一无所获。他将怒火宣泄在了那批弄虚作假的儒生身上,后又命人去海外寻找一棵树——应当也是那位方士提到的。
按那位方士的说法,这棵树生长于阴阳交汇处,时间长河的源头,与天地同岁。
若将它带回,种在陵宫中,可借骊山深处乱时之地的力量,使黄泉水连接阴阳二界,将栽种地也变为阴阳交汇处。
届时,亡魂将有机会在虚妄与真实的交界处复生,摆脱生死定数,得到永存。
不过后面的事子车鸣就不清楚了,他的父亲了解到的故事也只到这里。
子车鸣道,既然地宫下真有一棵树,说不定……当年秦始皇真的找到了呢?
在子车鸣面前,皇帝什么也没说,送走他后,她才沉沉地叹口气。
若这是真的……
她可真是走了一步错棋!
——她不该派那些无辜的入镜人下去的。
若真有这样一棵汲取黄泉水的树,魂魄本就介于阴阳之间的入镜人下去,岂不如飞蛾扑火?
还留在底下的入镜人,包括进入那扇门的人,恐怕都已经死了吧?
地底还有三百人在等待命令,她不能拖太久,因拖太久也是无用——那人已经不愿再等了,她又收到了催促。
三日后,女帝亲自到了地下。
她封锁了消息,不叫京城知道。骊山驻地的人也只以为她又派了第二批人下墓,“陛下”在帐篷里待着呢。
那些术士方士相师怪模怪样打扮的多了,没有人留意到,队伍中有个戴帷帽遮住形貌的人。
一直穿过坑洞底的地道,进入第一间大墓室。陛下才将帷帽摘下。
天衢将军惭愧道:“陛下,此处凶险,要委屈陛下受苦了。”
其他人才明白陛下竟也和他们一块儿下来了!人们在短暂的惊诧后马上纷纷行礼,跪了一地。
陛下先叫众人平身,再对将军说:“无妨,此行本就不是为了享受。将军不必担忧,朕挺得住。”
沿着原路一路前进,天衢将军发现,和第一次来时又有不同,墓室中不少东西像是更活跃了。
“该死!这些鬼东西!上次来怎么没有?”一个入镜人举镜照向昏暗墙面,那里除了他们的影子外,还有许多身着秦朝制式衣裳的彩色鬼影徘徊。
若非身影实在虚幻朦胧,看起来简直像活人一般。
山海镜照去也是无用,那些身影四处奔逃,不断捶打墙面,或是低声哀泣,虽然可怕,消散后又再次出现,再奔逃、哀泣……虽诡异可怕,但似乎无害。
“这些……莫非是陪葬人的身影?”一位相师低声道,“过去千百年,为何会被我们看见?”
子车鸣也猜测:“或许正是因为那棵树,陵中的光阴与六合都在混乱,这才能叫我们看见。”
以前他就有过类似经历。他的家乡有一段古城墙,不知是什么时候搭建的。一到雷雨天,墙上就会出现穿着古式铠甲士兵征战的影子,有时甚至能听见战马嘶鸣声,但并不伤害人。
“既然无害,也不必在意,只管往前走。”陛下说道。
众人领命,继续前行。
前方情况比想象得要糟。
不论哪一间墓室都能瞥见幽魂在角落飘荡,长明灯烛火飘飘忽忽,有时壁画晃动,有时鬼哭阵阵,莫名飘出血雨与冥钱。
更叫人头疼的是那些鲛人,不知为何留在陵宫内,似是饥饿多时,闻见生人血肉便如狼似虎地涌来。饶是再小心防备,也折损了不少人,直到又闯进新的墓室及时关闭大门才摆脱这群鲛人的追杀。
陛下被保护得很好,没有受一点伤。但她高兴不起来,此时她无比憎恨自己的无力。
贵为天子,无数仆从环拥,能倾举国之力又如何?
生死面前,依旧无用。
天衢将军身边一直有人算时,估摸着到晚上,将军小心地提醒陛下该休息了。
他怕这位年轻皇帝逞强撑着赶路,斟酌着又加了一句:“明天该进真正的地下宫了,陛下,您看……”
陛下应道:“那便依将军所言。”
“前面有一间墓室,里面只有陪葬品,大多装在箱笼中,应当没有凶险。”探子折返回来禀报道。
于是将军命众人收拾妥当,一部分人先加快脚步赶过去搭设帐篷,虽不能直接生火也准备些温食,一路用小炭炉捂着。剩下的人护送陛下走在后面过去。
即便陛下几次说过这些小节不必拘泥,但陛下就是陛下,总不能真叫一国之君和他们一块儿睡地上喝冷水吃干粮吧?
过去以后,偌大墓室中一些陪葬品搬开了,空出大半空地上扎了数个帐篷,分别是供陛下休息、用膳、更衣等等。
说是休息,没几个人能睡沉。女帝躺着,静静闭上眼睛,可她怎么也睡不着。
闭上眼,梦里就会出现一棵树,飘落下银亮的叶子,一片又一片。她和许多人站在树下,轻飘飘的叶片有如千斤重,压得她无法喘气。
她是猛地惊醒的。
外面死寂一片,没有声音,刺鼻血腥味渗过帐子飘进鼻间。
她屏住呼吸,摸出藏在枕下的匕首和腰间山海镜,微微睁开眼缝,假做睡熟了翻个身扫一眼帐篷内。确定帐子里没人了,她悄悄下床走到帐篷边,小心地拉开一点帘子缝,一只眼往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