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273)
姜遗光手里拿着的就是太医署的记录。
莫名的,他对这有点在意。
其他的东西的确算是机密,可太医署的记载为什么也要藏在这里?不应该放在太医署里吗?放在这里,几乎明摆着告诉他们有古怪。
况且刚才吴钥也说,这是先王时期留下的记录。可能大王自己都不清楚有这么个东西,但吴掌书不会不知道。
厚厚一卷,看起来没什么出奇的,姜遗光对医术不太懂,索性忽略了那一大串诊方和药名,只看记载的时间与患者身份。
这好像是某个太医独自记录的册子。前面大半都是后宫妃子,某妃嫔感染风寒某太妃食欲不振等等,到后面突然变了,还是同一个太医,病人情况却全都空缺不写。
但看上去……应该是同一个人。
是个女人,怀了孩子。这个女人的身份成谜,不能泄露。
册子最后,戛然而止,只留下一句话:“知晓此等秘辛,我必死无疑。”
姜遗光捧着这卷书,似乎看到了多年前后宫中的一段往事,一位擅妇人病的太医原本给一众后妃看病,后来却因为某些原因,成了某个女子的专属太医,只管给她看病,等孩子要出生了,那个太医便被处死。
能做到这点的自然不是普通后妃,恐怕只有当时的大王才行吧?
书卷封页外有个小小的落款:徐仁寿,应当是他的大名。
姜遗光问吴钥:“吴公子,你对先王了解多少?”
吴钥道:“知道不少,父亲想让我接替他的位子,所以常让我看宫中经卷,你想知道什么?”
姜遗光:“一个太医,名叫徐仁寿。”
吴钥想了想:“有些印象,据说他是当时宫中医术极高明的太医,精通小儿妇科,后来去了大公主身边伺候,再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辞官回乡了。”
姜遗光心想:辞官回乡?恐怕是被处死了以后的说法吧?
“大公主?”
吴钥:“就是先王的长女,当今大王的姐姐,不过她也早就去世了。”
“可是得了什么恶疾?”
吴钥:“好像不是,据说……她触怒大王,被关进天狱,虽然后来又放了出来,但天狱哪里是好待的?放出来没多久她就病逝了……原本她极受宠爱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大公主有婚配吗?”
“并无。”
也就是说,她未婚先孕。这个孩子又是谁的?她为什么会触怒大王?
太医又为什么认定自己必死无疑?
姜遗光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古怪至极的想法。
“在荼如,如果贵女,比如公主,怀上了奴隶的孩子,那会怎样?”
吴钥被他吓了一跳:“奴隶何等低贱?自然是要将那个胆大包天的奴隶打死。”
“那公主呢?”
吴钥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道:“公主何等尊贵,只要她将孩子打了,她仍旧是公主。若是执意要生下来,不论男女,皆为奴隶。”
所以,大公主应该不是和奴隶有染。
太医这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抹去了太医痕迹的人……
……不会吧?姜遗光想到一个常人有些无法接受的答案。他将这卷书塞回去,又问起当今大王的身世。
大王是先王后宫中一个不起眼的后妃生的,生下他后那妃子就去世了,后来抚养在王后名下。
其实一开始不是这么个说法,最初,先王说大王就是先王后的孩子,册封太子。但后来先王后再次生下一个儿子时,忽然公然指责大王是宫中低贱的女奴之子,因生母位卑才记到她名下,血脉低贱,不配为太子。
先王无奈,只好公布了大王身世,并给其母追封。不久,先王后连同其幼子病逝,等大王登基后,就再没人敢提起大王的身世了。
姜遗光轻舒口气:“原来如此。”他大概猜出了大王真正的身世。
吴钥不明所以,不过姜遗光没有继续问,他就不再多想。
姬钺那边则翻到了一沓奇怪的卷轴。
上面的画着长了三颗脑袋的怪鸟图像,写着他半懂不懂的文字。他不得不把吴钥叫来一起辨认。
吴钥倒还认得这种文字,慢慢念出声。
这卷轴共有两份,原样的藏在神庙里,另抄了一份一样的放在宫中。卷轴上画的怪鸟就是他们信奉的神鸟,神庙里也有一尊巨大的神鸟雕像。
念着念着,吴钥眼睛渐渐亮起。
神鸟以人恶念为食,三颗头颅,一颗看过去,一颗看现在,一颗看未来。人们若用恶念供奉神鸟,死后就能在神鸟的国度中得到永生与极乐。
姬钺一顿:永生……与极乐?
第460章
姬钺可不认为这永生和极乐真是人们想要的永生极乐, 更何况,这卷上明明白白写着神鸟以恶念为食。
他可不相信以恶念为食的这玩意儿能带来什么好处。
“因为以恶念为食,所以才要将奴隶处以酷刑,用于祭祀神鸟么?”
吴钥凑过来看清了这句话, 还有些不解, 姬钺便将行宫中发生的事告诉他。
吴钥还是不太理解, 这在他看来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奴隶做错了,当然该剥骨。他们的血还用来浇花呢,普通的水浇灌可长不出这种花来。
至于恶念?
奴隶怎么会有恶念?能成为骨器供奉在神庙, 那是他们的福气。
姬钺和他说不通,便问他这卷轴从哪儿得来的。
吴钥张口就道:“自然是祖上传下来的。”
“哪个先祖?谁写的?”
“自然是得了上天神谕的先祖……”
姜遗光冰冷道:“神谕从何而来?是哪位先祖写的?还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吴钥张张口,欲辨忘言,这个他真的不知道。
神谕……不都是那什么,都是老天爷授命于大王, 托梦或者灵感通明,然后凡人就得到了神谕吗?
“你说原来的卷轴在神庙,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吴钥嘴唇不断翕动。
他……他不知道……他从来没有想过……
“我爹可能知道!”
“你爹?”
“对!我爹是宫中掌书……他,他知道得比我多多了。宫里大事小事他都清楚……”
“这件事之后再说, 先看看别的。”姬钺道, 转而问姜遗光,“你怎么看?”
姜遗光陷入了沉思。
极乐……
“与其说是极乐, 看起来更像是用朱纱鹊让人心智失常。”
神鸟以恶念为食,以人骨为祭,吴钥又说朱纱鹊也以人血浇灌。神鸟引人极乐, 可引导人走向“极乐”的却是朱纱鹊的花香。
“所有人都没见过神鸟, 又为何坚信一定有神鸟的存在?”姜遗光看向吴钥,“神鸟只是个传说, 只有雕像在,朱纱鹊却开满了整座王城。若真有神鸟,也定和朱纱鹊有关。”
姬钺忽然道:“等等!”
“善多,你不觉得……朱纱鹊这个名儿就不像花么?”
朱纱鹊,乍一听还以为是什么鸟。
吴钥惊了,指着门外:“你们是说……那些花就是神鸟?”
吴钥忽然激起了一身冷汗,毛骨悚然。
他想起了爹曾经说的一句话——神鸟一直庇佑着荼如,无处不在。
这就是无处不在的真正喻义吧。
姜遗光:“怪不得……这样就说得通了。”
朱纱鹊就是神鸟,血浇灌也好、人骨供奉也好,吸食恶念长大的朱纱鹊以花香反哺荼如人,让所有闻到花香的人都陷入半痴半醉如梦之境。这就是所谓极乐。
过去,现在,和将来……这三个加在一起,倒不像是永生,更像是……
像是什么,他暂时没有想到更合适的词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