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483)
赵瑛牢牢记着,不能离陛下行宫太远,所以不管其他人如何邀她去远些的地方她都没松口。
忙活的这段时间,她新结识不少人。其中有个在骊山司待了十几年的司卷官,赵瑛印象很深刻。那人姓傅,四十来岁,头发花白,却爱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无妻无子,父母早亡。他在骊山司一众能人中名声不显,看着平平无奇。
赵瑛却老觉得这人不简单,便时常找他说话,称他为傅伯。两人常在一块儿唠嗑,或谈家常,或论古今。傅伯学识之广博叫赵瑛实在惊叹,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低调,以他的才学,只要愿意展露出来,陛下一定会重用的。
傅伯得意地笑:“小女娃儿不懂了吧?我这是淡泊名利,人活一辈子,要得自在,那些功名利禄,都是水中月镜中花。”
赵瑛斜睨他一眼:“我看傅伯您这就是为了偷懒,当官懒,在骊山司也懒。”
大家都在忙,两人偷溜出来烤兔子吃。傅伯哈哈大笑,拍拍腰间酒壶:“小友聪慧,聪慧。”
赵瑛扯下一条兔子腿给他,自己拿小刀片着吃,边吃边烫得含含糊糊问:“你说,咱们这挖来挖去有用吗?那九鼎怎么办,就干放着等?”
傅伯一口酒一口肉,畅快道:“不错,只能等着。九鼎机关不破,探查再多也是无用。”
赵瑛说:“可是能破解的那家伙还没出来啊……谁知道他会不会死在里头了?他要没了,岂不是就……”
傅伯笑着摇头:“非也非也,小友你想错了。”
“你那位好友啊,他不会死。”
“不会死?”赵瑛纳闷,“为什么这么说?”陛下说这话,他也说这话,姜遗光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让他们都笃定他不会死。秦始皇都没能长生不老呢,先让他找着了?
傅伯谈性大发,给她上了一课。
入镜人入镜的次数越多,越不似活人,盖因镜中为阴界,入镜便是穿梭阴阳二界,消解两界相连之淤结。像姜遗光这样已经第十六回的入镜人,那在阴界已经几乎是个死人了。
“那也不能说不会死吧?以前肯定有死在十六七重的人,如果过了十六回就能不死,那第十八层有什么难的?”赵瑛半信半疑,“还有傅伯你这都从哪儿知道的?你又没入镜过,说的跟真的似的。”
傅伯:“是啊,我是怎么知道的呢?”他乐呵呵地摇头一笑,“说不定,我是在骗你,你没上当,甚好甚好。”
“哼。”赵瑛白他一眼。
对前辈她还是很敬重的,但是对这家伙莫名地敬重不起来,可又有点怕他。
想了想,赵瑛道:“我并非认为傅伯您作假,陛下也曾说过。善多不会死这事兴许是真的,但肯定不是你说的那个原因。”
“那小友觉得是为什么?”
赵瑛:“我不知道,山海镜就是个谜,谁也说不清。”
傅伯乐呵呵笑:“说不准……我们很快就知道了。”
第600章
山海镜的秘密能不能很快揭开赵瑛不知道, 秦皇陵的秘密那是遥遥无期。她可是听姜遗光说过,骊山司中能解阵法的人少之又少,要是姜遗光一直没能从镜中出来,阵法又有谁能解开?
不过没几天她就打听到, 那边进展非常顺利, 好像新来了几个有天赋的好苗子, 虽说比不上姜遗光,但也不算慢了。
“居然有这样的新人,之前怎么没听说过?”赵瑛颇感奇异。
傅伯笑道:“你没听说过也是常事, 因为他们是无所不知的守陵人,常年隐居山林,最近才现世,投到当今麾下。”
赵瑛从没听过这种说法,吃了一惊, 不等她追问,傅伯已谈性大发,一一向她道来。
在傅伯口中,所谓无所不知的守陵人, 其实是一群无耻盗贼。他们的先祖偷盗了神明的神力, 背叛了他们的神,才有了无所不知的能力, 并一代代传下去。
为什么守陵人的后代能解开阵法呢?
因为当年秦皇铸九鼎,借助了神的力量。那些人窃取神的能力后,自然就知道了相应的破解之法。虽然这么多年下来他们的传承和记忆都遗失不少, 但如今九鼎阵法已破解大半, 剩余的足够应付了。
“神?”赵瑛听着想笑。
在不知山海镜以前,她也曾相信天上有神明保佑。后来, 她不得不逼迫自己接受,天上要是真的有神仙保佑,又怎么眼睁睁看恶鬼横行人间?可见世间只有鬼,没有神。
“的确是神。”傅伯一脸高深莫测点头,“只不过,并非常人所想象的神。”
赵瑛好笑道:“那又是什么样的?会法术?会飞天遁地?”
傅伯一笑:“都不会。”
不等赵瑛泄气,他继续道,“但是,他能看到过去将来,能穿梭阴阳,能驱使生灵亡灵。最要紧的是,他一手造就了守陵人的先祖,没有他,就没有守陵人,你说——对守陵人而言,他是不是神?”
“这么说来,的确如此。”赵瑛又提出新问题,“这神叫什么?他这么厉害,守陵人是怎么偷到他神力的?”莫非跟话本里那样?放牛郎拿走仙女的羽衣,仙女就飞不起来了,只能嫁给放牛郎为妻。
傅伯跟着问:“是啊,他们是怎么偷神力的?他们怎么做到的?”
赵瑛:“……傅伯您又装傻。”
两人躲在一块树丛里偷懒,骊山广阔,驻地中亦翻修过几回,各色山石丛林环绕,一般找不着人。
反正只要没闹出事,没碍着其他人干活儿,近卫们并不管赵瑛做什么。赵瑛还在打趣傅伯让他说明白,身后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才不是窃贼!”
赵瑛回头,一个年轻人气愤地直冲到傅伯面前,气势汹汹指着他:“你是什么人?居然在这里胡说八道污蔑我子车一族的名声?”
傅伯只是呵呵发笑,毫不在意道:“是啊,我是什么人?我怎么会知道所谓四大家族一直掩饰的真相呢?”
“一些人哪,不敢面对真实,就编造出假话把自己给骗过去,代代相传下来,假的也成了真的。殊不知,这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只要还有人记着,窃贼永远也别想堂堂正正披上人皮,要永远像条丧家犬一样逃跑,惶惶不可终日。”
“你……你……”那人看着都要气晕过去了。
赵瑛大发慈悲帮着问了一句:“这位小哥,你来自子车一族?”
被一打岔,刚看着还想动手的年轻男子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在姑娘家面前丢脸,他对赵瑛拱手行一礼:“赵姑娘好,小人子车鸣,正是子车一族后人。”
“哦,哦,就那个无所不知的守陵人是吧?”赵瑛很是敷衍,“你们真是无所不知?入镜人的事你们知道吗?”
子车鸣有些脸红,更多是不忿,还有一丝羞,自称无所不知什么的实在让人不好意思,还是老实点头:“……是。我们先祖才不像他说的那样卑劣!我不知你有何居心,在驻地中满口胡言,你且报上名来!”
前半句还是对赵瑛说的,后面就忍不住对傅伯撒气去了。
他们这儿闹起来,原本离得远的、牵着狗到处嗅闻的人都慢慢凑过来了,假装不经意地走来走去,一个个把耳朵竖得老高。
傅伯笑呵呵,左看右看装着没听见,就是不搭理他。子车鸣气得你你你半天说不出话来。赵瑛看得想笑,假模假样安慰他:“阁下别往心里去,傅伯没有恶意,我们只是说说话,阁下何必发这么大火?叫其他人看笑话。”
子车鸣仍旧不平:“……他污蔑我们一族名声,难道我不能发怒吗?”想到他们一族的人,为了一个秘密坚守几百年,最后被灭族了还要被泼脏水,他就忍不住。
赵瑛一脸“这太正常了”,对他说:“旧事总有千般貌,就连帝王家也有野史。傅伯不过是在说他知道的事罢了,你如果觉得他说的不对,可以纠正他让大家一起评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