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457)
井底成狭小圆筒状,四壁光滑,地面凝了厚厚一层发紫的血块,血块中凝着成百上千细碎白骨。
他耐心寻找,终是在某处角落摸到一块略略凹下去的门板,上头的锁都要绣了。
干脆利落踹开门,等片刻后推门进去,里面场景叫他大吃一惊。
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座一人高、并未摆放神像的神龛。
布条烧出的光很微弱,他有些看不清神龛后放着什么,走近几步,惊恐地发现后面原来放着口小小的棺材!
应该是煤婆婆的吧?
彭明志百思不得其解,有好好的墓不做,干嘛要在井下放棺材?
他走近几步,更是察觉到的令人喘不上气的怨恨与恶意扑面而来,压得他难以迈步。
彭明志很想跑,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只能上前去,慢慢看清了神龛供奉的牌位上的字。
……
煤山镇以南数百里——
惨案过去多日,四九都快过了,灭于家十几口的凶手还是没找到,恩人倒是现身了。
那恩人头戴灰斗篷,不显出真容,可他出现的时候,当晚亲眼见了惨案的于家人都认出了他来。现在管家的人马上叫家人把其他客人送回去,在府上念经的和尚们也移到后院。他自己小心地请那人上座,又忍痛从账上支了几百两银子好作谢礼。
这不仅仅是恩人,更是身怀绝技的高人!于家人早就感觉近日家中运势不顺,说不定托这位高人的福,能给于家转运呢?
恩人什么都没要,问过于家近况后,提出去祭拜的地方看看。于家的男人们簇拥着陪着去,问什么答什么,乖巧得很。前边还好说,后面不知哪句话不对,叫恩人想到了什么,顿了顿。
恩人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也不叫他们送,身影一闪就消失在原地。
几个于家大老爷们凑在一起不断商讨,终于确定了那句叫恩人愣住的话。
他们无意间提到,自己这一支虽说是本家,可祖爷爷确是从北方回来的,小时候走散了,长大后一路找回家。
起初于家人以为他上门讹钱,因为他容貌尽毁,一身破烂,还有些疯疯癫癫。但是他执着地说自己是于家人,还能念出族谱,于家人半信半疑把他放进来。结果这人对于家祖宅很是熟悉,一看就是没来过但有人和他提过布局。再滴血验亲,验过身——于家不少人都生有六趾,或者第五根小趾头上长了两个趾甲,他竟真的有。
发现他居然真是于家人,主家的一位长辈就做主收下了他。
不过于家人怎么也想不出这段往事能有什么干系。难不成,还是他们祖爷爷那辈欠下的债?
一老人突然道:“我……我想起来了!你们还小,不知道,那时候……”
他环视一圈围着的小辈们,说起了那位祖爷爷的事。
几十年前,祖爷爷病重,在床上熬了几个月才病逝。当时他还小,也要去侍疾。祖爷爷平日多是安静地躺着,有时糊涂了,会整日整夜念叨一句话。
——绝对、绝对不要去北方,不要进雪山,他和妹妹都丢在了北方的雪里,找不到回家的路。
不过那时候祖爷爷已经病得很厉害了,他只以为祖爷爷说胡话,问过长辈后,长辈们都叫他别放在心上。祖爷爷的确从北方回来,可没听说过有什么妹妹。
姜遗光走得飞快,三两下甩掉跟踪的人,脱掉灰袍后回到自己布下的小宅里。
他终于知道于修谨的去处了。
只是他想不通,于修谨是如何回到几十年前,又是如何离开小镇千里迢迢找到于家的?
刚踏进宅子门,姜遗光已敏锐地察觉不对,往小院角房奔去,推开门,里面本该绑住的人果然不见踪影。
范辛慈不会轻易离开,所以……
他猛回过头躲过一刀,扣住那人手腕旋至身后,将他反压在地。
“果然是你。”
吕雪衣冷笑:“当然是我。”
“我早就说过,你们做的越多,越是把事情往原本的轨迹上推!你要是不来,于家人就根本不会遭难,也不会要迁到北方!后面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可惜啊可惜,你根本就没明白我的用心,我真怀疑,你这种没有人情没有头脑的怪物,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姜遗光不为所动,问他:“范辛慈呢?你杀了他?”
吕雪衣自得道:“当然!要不是他杀了于家那么多人,于家人怎么会想起来什么诅咒?你居然还可笑地要保他。”
姜遗光说:“可笑的是你。”
“你自以为我们不参与,事态便不会和原来走向一样。可你是否想过,入镜人不参与,改变的是于家人的命运,不是入镜人的。”
“你保全了于家人的命,你自己的命……你想要吗?”说话间,扣在吕雪衣喉咙上的五指越来越紧,后者脸涨得通红,拼死反抗却无法挣脱。
又一击风声袭来,姜遗光闪身一躲,吕雪衣趁机扯开他连滚带爬跑到一边,连咳带喘好不容易才把气喘匀,笑道:“你总算想通了。”
方才偷袭姜遗光的,却是一直以来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范辛慈。
吕雪衣找到他后,没有直接报仇,而是劝他,姜遗光如果活着,他一定会不断眷顾其他人,不会只看着他一个,姜遗光活的越久,身边就围着越多人和他争。
只要姜遗光死了,他就永远属于他了。
让姜遗光的命了结在自己手上,活着的最后一刻只能看着自己,就算变成厉鬼,也只报复他一人。
范辛慈当然会心动。
第578章
井底, 彭明志犹豫良久,打开了面前的棺材。
避开扑面而来的腐臭,气味散开后,他慢慢凑上去。
火光昏暗摇曳, 小小的棺材里躺着一具蜷缩的白骨。大概是眼花了, 彭明志甚至感觉骨头微微晃动了一下, 再仔细看时,又不动了。
彭明志小心地检查起这具骨头——毕竟也是历经多劫的入镜人,学过几手验尸功夫。他瞧着这具骸骨的确属于上了年纪的女子, 骨架纤细,手足处骨架均有弯曲折损,一看就是生前干过苦活,但验不出致死的外伤,也并无发黑处。
难不成真像镇子里的人说的那样, 是寿终正寝?那为什么会有如此深的恨意?
彭明志心道,若只是因为人死后都会变成怨憎恶鬼,他这头可就查不下去了。
他又仔细看过一遍,突然发现这煤婆婆的右脚居然有六根足趾。
这件事倒是没听过, 不过一般人也不会知道吧?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 还是先记下再说。
尸骨验完了,没查出什么来。彭明志又环顾四周, 再次思考起为什么要把煤婆婆的棺材放入井下,还在井下开辟出一小间石室。按理说石室中该有点东西,可这里头空荡荡, 什么也没有, 他还幻想过里头有密道可以直通外界出去呢。
听说这间石室还有棺椁入井都是煤婆婆自己生前决定的,她当时在想什么?
彭明志总觉得自己疏忽了什么地方, 沿着棺材转一圈,摸了又摸,他突然想起什么,小心地抓住棺材头尾,手上用力,试图推转起来。
以棺材正中为圆点,大力之下,竟真的叫他转动了半圈,而随着他的转动,身后石壁吱呀作响,看似严丝合缝的墙面旋开半扇门。
果然如此!彭明志大喜,他担心门又缩回去,干脆从远处把几个快断气的人拖过来抵住棺材,他自己试探几次后,踏进半扇门中。
门内又一间石室,更小,也更简单,一张木桌,木桌上有一木匣。打开木匣,里面有一本书,和一件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小孩襁褓,颜色花了布料也稀得不成样子,轻轻提起来都爬刮破。彭明志只简单看了看就不敢再动,转而拿起那本书,就着微弱的光翻开看起来。
越看越叫他吃惊。
这本书……应当算是煤婆婆自己写的日志。厚厚的一大本日志,煤婆婆几乎每天都在咒骂,怨恨自己脸上的胎记丑陋,使她走到哪里都被瞧不起,被辱骂。她也怨恨自己的养父母,家中没有银钱还要将她养大,叫她在世上受苦,不仅没钱还要拿大道理教她,只会叫她不要怨恨要善良,却不肯在她被嘲笑时替她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