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他撕了页生死簿(86)
小的衙役说:“但是您还真黑啊,郑大人,咱府上刘大人说的赏的分明是五石米,您硬给往下说了三石米。”
衙役头头一乐,道:“怕什么,不过黑吃黑罢了。刘大人说是赏的五石米,怕不是赏的十石米,他自己也想中饱私囊,便说了五石米下来?”
他吆喝着人往回走,道:“这年头,都给自己肚子做打算呢,谁还顾得上别人,我只贪两石米,够良心了。再说,皇上那也是为了安抚民愤瞎说的,那家里的人都被那群疯子烤了吃了,他上哪儿查的有几个家丁活下来了?能查得出来吗?看骨头渣子就能看出这人是谁?”
“这么一说倒也是。那皇上八成是从那地方百姓嘴里打听来的几个家丁长相,随便贴出来的通缉令,再编个大价钱悬赏,转移转移大家伙的注意力,别觉得起义就能吃好的呗。”
“那自然。这皇帝,心眼子可多了。不这么干,京城里的人怕是要把宫城都给冲了。”衙役头头拍拍他肩膀,带着人往回走,道,“国库也没那么绰绰有余了,三五七石米说拿出来就拿出来,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他们走了。
待脚步声终于消失在耳畔,陆回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着的骨头松了下来。接着,他身子一歪,眼睛一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白无辛大惊,压着声音小声喊他:“陆回!!”
陆回没动静,他昏死了。
白无辛吓得眼泪立刻就出来了,他连滚带爬爬过去,把陆回从地上抱起来,颤着手去碰他鼻子底下,感觉出他还有气儿,嗓子眼里悬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这一放心,他便哭得更凶了。
他根本控制不住。他抱着昏死的陆回,他紧紧抱着他,张着嘴哭得失声。
空中月朗星稀,冬日的寒风吹起漫天的黄沙。
白无辛又看不到方向了。
他抽抽噎噎地边哭边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裹到陆回身上,抱着他窝在沙丘底下,过完了一晚上。
第二天晌午,陆回醒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白无辛怀里。白无辛没穿外衣,身上就单薄两层衣服,背靠着沙丘,睡得沉沉的,又冷得轻轻发抖,眼角还挂着泪珠,连睡着都在哭。
陆回看了他会儿,坐了起来。
他昨天扛着白无辛跑了一天,一起身,身上的骨头就嘎巴巴一串连响。
他看到自己身上的两层外衣,嘴角抽搐了下,吸了吸鼻子,将这两层又都裹在了白无辛身上,然后往他身边一靠,将他搂进了怀里,又慢慢让他靠在了自己腿上,让他躺平了。
一躺下来,白无辛就睁开了眼。
他看向陆回。
陆回看着他。
荒郊很安静,以至于他们很久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对视着。
半晌,陆回声音沙哑地说:“你看,幸好我没跟你分开,要不然现在就在去刑场的路上了。”
白无辛置若罔闻,问他:“怎么办?”
陆回沉默了,他看到白无辛的眼睛很茫然。
陆回也很茫然,便说:“不知道。”
“我们被悬赏了,”白无辛说,“没有人要我们了。”
陆回沉默。
白无辛也不说话。
他们相对无言很久很久。白无辛仰头看着天,陆回在看黄沙的远方,那里没有尽头,带着沙子的风有些迷眼,在吹动他们的头发和衣袖。
半晌,陆回问他:“哥,你想死吗。”
白无辛默了默,说:“我不想。”
“我也不想。”陆回说,“我觉得挺不公平的。我们就是两个打杂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白无辛没说话。
陆回接着说:“我们也知道邵大人做错了,我们知道他错了,但我们能干什么。本朝律法规定的,奴籍下人听主子的,不能反抗,不能有反论,一切都以主子第一,主子手上有我们的卖身契,我们这辈子去哪儿,什么下场,怎么办,全都是主子的一句话。”
“所以就算主子做错了,我们也得按这条规矩做,什么也不能说,因为不能反抗,不能有反论,主子是第一位。结果到头来,我们也得去跟着死。”陆回说,“凭什么,哥,我们不知道他错了吗,我们难道不想让他改吗。”
“我们想,我们做不到,因为那些破律法所以我们有心无力,所以就有责,也同罪,就得跟着去死?”陆回说,“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白无辛说:“我觉得。”
“我也觉得。”陆回说,“哥,我们活着吧。”
白无辛看着他的眼睛。
陆回也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睛里有亮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到了这个地步了。
陆回说:“哥,我们去一个没人知道我们的地方吧。”
“揭不开锅也行,吃不上饭也行,咱俩一起。总有一个地方的,现在这个世道,总有一个穷乡僻壤,皇家的手够不着的。我们去那儿,我们找一个穷乡僻壤,活着就好了。”
陆回低下头,看着他,“我就是不服这个世道。他想让我跟你死,我就偏要带你活着。”
“跟我活着吧,哥。”陆回说,“我带你活着。”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一章,评论区两个人:这段过去再踢我
我:……至于吗,至于吗,至于吗!才一章啊!
下一章就出去啦,回忆杀这次不是全写完的(撅p)
第56章 回归
“跟我活着吧,哥。”陆回说,“我带你活着。”
白无辛喉头发哽。
天知道他这个时候已经想要去死了。这个年代,皇上让你去死,那无论走到哪儿去都得死的。与其被人抓住送去衙门受罪,白无辛更乐意自己找根绳子吊死。
他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想让人拿他去换米。
他真的不想被人拿去换米了,他不是粮食。
可是陆回说带他活着。白无辛看着陆回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突然想,活下去试试也好。
白无辛就答应了。
白无辛说好。
他跟陆回说我跟着你。
陆回就笑了。他真的很少笑,荒郊的太阳也正好走到了头顶上,在陆回身后发光,所以陆回这次弯起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很刺眼,好像他们真的有明天,明天也能过得特别好。
白无辛便觉得为了这个活着,也未尝不可。
他躺在陆回腿上,冷人的风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紧接着,所有的记忆突然大片大片蜂拥而至,所有的一切都山崩地裂般的向他涌来,撕裂他的脑海,强行挤进他的身体里,如同要将他五马分尸。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白无辛无法控制地生理性痉挛,仿佛灵魂都要在身体里被这些过往活活撕开。
他看见黄沙,看见荒漠,看见陆回走在他面前飘忽的身躯,看见远方的落日,路边死去的饿尸,看见陆回回过头来,看见他的眼睛里一天一天磨没了光。
他看见陆回给了他一碗肉汤,他说是今天碰到的野兔子,刚杀了,没多少肉,吃吧。
他又转天就看见了陆回手臂上缺了的一块肉,那里一片血肉模糊。
岁岁月月月月年年,许多年的过往轰隆隆在白无辛脑内横冲直撞。他看到他们被很多人追杀,他看到他们流浪了太多年,他看到他们必须用穿在身上磨得肉疼的麻布袍子紧紧裹住脑袋,他看到了他们过街老鼠一般的一生。
记忆太多,白无辛越来越痛,骨头缝里都涌着撕裂感。
太疼了。
他疼得禁不住歇斯底里地厉声惨叫起来,喉咙里仿佛都要出血了。
有个人在一片混乱里抓住了他的手。那人抓得很紧,白无辛把他抓得更紧,他感觉那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努力地想醒过来,他想睁开眼,但他醒不过来。
那些记忆还在继续。不由他分说,不让他喊停,一切朝着他不可控的方向奔去。
他看到了陆回,他在那些记忆里看到了许多陆回。他看到他们短暂的像人一样的日子,然后他看到人们看向他们时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目光,最后,他看到了满地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