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他撕了页生死簿(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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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无辛开始昏昏沉沉地做梦。
他又梦到了前世,是重复的内容。
他梦到他和陆回在离开牙行的马车上。
陆回说完担心他之后,他们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白无辛跟他说:“说起来,你告诉他们我是你哥了,怎么办?以后就要在这家做一辈子事了,要撒谎撒一辈子的哦。”
“那你就当我哥。”
陆回毫不犹豫,话说完才哽了一下,后知后觉道,“你……不愿意做我哥吗?”
“倒也不是,你不会不乐意就行。”白无辛向他一笑,“谢谢你啊。”
陆回红了红脸,缩成一团别过头:“没事。”
他们在马车上等了很久,见到牙行的张娘子哭天喊地地被拉出来了。
县令走了出来,平静地吩咐人去把张娘子送去衙门。
他挺平静,但跟在他后面的小公子倒是个热血难凉的主。瞧着文文静静一个温润公子,却能面红耳赤地对张娘子一通大骂,简直声嘶力竭,三里地开外的乡亲们都能听个清楚。
他的县令爹还得拦着他点儿。县令拉着小公子,把他好说歹说地哄着送上前头的马车之后,也上去了。
马车终于动了。
后来的梦,就是在县令家的日子。
白无辛就这么和陆回进了县令家的府邸做事,他们在那里一起呆了十一年。
县令姓邵,叫邵晟,字子繁。他儿子小公子叫邵文玉,字亦山。县令还带了另一个还小的儿子来,叫邵文允,不大,白无辛到他家的时候,这孩子才五岁。
孩子还小,照理不该带来的。白无辛后来听人说,是邵家老太太硬让邵晟带上,说是男儿还是在外头养起来的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这个父母之言大过一切的时代,邵晟便照做了。
邵家是一代明官,邵晟对他们好得没话说,经常来嘘寒问暖,没有什么做官做主的架子。
带白无辛这群下人回来之后,邵县令就叫了郎中来,主要是给白无辛看看他的眼睛和他受的伤。
白无辛眼睛被挖之后就没管它,就罩了个白布挡着就算了,非常随便。所以郎中来给他上药时,里面都已经化脓了。
郎中看得触目惊心又心疼不已,好好给他用刀刮去坏死的脓肉,上了药,见他整个过程里明明疼得要死却又乖乖地一声都不喊,更是心疼了,还给了他一把桂花糖。
郎中最后拍拍他的脸,叹了声:“这年头,命苦的太多了。”
郎中也看了白无辛的脚,但这边已经是自己结好了伤,没办法了,以后也只能这么瘸着。
一开始听说邵县令要请郎中来,陆回还挺兴奋的。听说这事儿的时候他和白无辛在外院洗衣服,白无辛眼瞅着他嘴角不停上扬,把一盆子的衣服搓得肥皂泡泡越来越多,越搓越起劲,自己还一个劲儿地努力抿住嘴想憋着笑,但一看就是根本憋不住。
他一整天里还都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他说那是他小娘家乡的曲子,他小娘以前总抱着他唱,说是家里戏楼那边总唱的。
白无辛跟着哼了两声,学不会,他一唱曲儿就跑调。后来时代到了近现代,他这种症状有了专有名词:音痴。
他唱不好,但是陆回教他教得很起劲。白无辛不忍心泼他冷水,就硬着头皮一直跟着他哼,每次哼都跑调跑到了姥姥家去。
但等郎中给白无辛治完回去,陆回欢天喜地跑过来,一看白无辛眼睛也没好脚也没好,一下子就泄了气了。
白无辛就乐了,不得不反过来安慰他没事,能活,死不了。
“看开点,小孩。”白无辛跟他说,“很多伤害都治不好的,伤了就是伤了,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很多事情都这样的啦。”
陆回不高兴。他蹲在地上缩成一团,说:“你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你就得瘸腿瞎眼。”
“哎你说话好生难听,好像我一只眼睛一只腿都没有了一样。”白无辛说,“这不是都还剩下一个吗!又不是彻底完了,看开点,怎么还要我这个瘸腿瞎眼的安慰你啊?”
陆回不说话了,伸手抓住他的衣角,不乐意撒开,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白无辛乐了,他觉得陆回怪可爱的。
张娘子后来坐牢了,听邵文玉说,张娘子在衙门里哭着喊着说陆回说谎,白无辛根本不是他哥。可白无辛被挖眼睛断脚筋这事儿明显比陆回是不是撒谎了要严重。
衙门便说即使是撒了谎,那也是陆回护人心切,孩子心是好的,没把这事儿当回事。
张娘子被盘问得心灰意冷,只好全认了。她说自己之所以特地把白无辛买下来还踹出去要饭,其实跟钱没关系,她也知道这饥荒的世道讨不来几文钱,其实就是想找个沙包揍。因为自己丈夫跟了对家跑了,她心里实在郁结,想寻个人发泄。
所以就盯上了白无辛。这个爹娘都不疼的小怪物,就算她把人搞死了,也没人会问责。
小公子邵文玉越说越气,手都抖了。
白无辛最后还不得不说几句好话证明自己真的不在意,他没事,他十分坚强。
邵文玉气抖冷的情绪还是被白无辛安慰好的。
后来邵文玉问他们,他俩真不是亲兄弟吗?
白无辛说不是,但是他俩比亲兄弟还好,他愿意给陆回做哥。
邵文玉点点头,说挺好的,有些时候不是手足却胜似手足之情,这就是君子之交。
白无辛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没说,点头称是了。
再后来,白无辛和陆回一起在邵家里过了下来,过了足足十一年。
那是一段很长的年月。
白无辛一直和陆回在一起。他们在一个下人的大卧房里同吃同睡,每一天都在一起干杂活。起早贪黑地虽然很累,外头还闹着饥荒,能给他们的饭也不多,经常吃不饱,但能有口填个半饱的吃的,有能睡的地方,对那个年代来说,这就够了。
那是一段很长很好的时光。白无辛和陆回一起慢慢长大,尽管这过程很累,但他们在那里能得到安稳。
主家温和,有吃有睡,在动荡的年代里不必流落街头。白无辛一度认为自己幸运无比,他总是想,能在邵家这么过一辈子就够了。
因为邵大人是个好官,他一直在竭力治理这里的饥荒。那些年里,他给百姓发粥,带他们种地,没日没夜地为饥荒这件事发愁想辙。尽管能力有限,但他一直在竭尽全力地做。百姓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大多数人都赞他是个清廉好官。
——直到第十年。
第十年,饥荒愈演愈烈。
官家有心管治,但耐不住老天爷不给面子,干旱的土地无力回天地越来越多。
百姓叫苦连天了十几年,有一些官臣见毫无收成,干脆开始不管不顾,把上头拨下来的百姓的救命钱全收到了自己的腰包里,享受酒池肉林,不再管百姓死活和这该死的饥荒。
很遗憾,邵县令在第十年里,成了这些官臣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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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年冬月,暮色四合,月如寒钩。
夜色渐沉。
白无辛和陆回坐在厨房里。十年过去,俩小孩已经长成了少年,此刻正歪歪斜斜地靠坐在。一起犯困取暖。
白无辛靠在陆回身上,张嘴打了个哈欠。天气冷了,打出来的哈欠都带白气。
已经夜里子时了。
厨房里的阿嬷掀开锅盖,空气里溢出了肉香味。白无辛知道,她终于忙活完了最后一道菜。
白无辛扯扯陆回。陆回正脑袋靠着窗户闭着眼打瞌睡,被他一扯,才慢慢睁开眼。
白无辛拉着困得揉眼睛的陆回站了起来。
厨房的阿嬷把最后一盘炖猪蹄捞起来,摆好盘,放到大木盘上,端出来,给了陆回。
“这是最后一盘了,你端过去吧。”她擦着手说,“要是吃不完……也别再让老爷倒掉了,吃不完端回来,我明个儿晌午热上一热,还能吃的。公子们不吃,我们能吃。”
白无辛就站在陆回旁边。他瘸了条腿,端饭容易洒,不能端,这一趟他是跟着陆回做陪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