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他撕了页生死簿(35)
可以理解,毕竟白无辛这样白发红眼的小妖怪百年难得一见,一片黑暗里都特别显眼。
为避免误会,白无辛指了指自己:“我先说清楚,我是人,我不吃人,你不要误会。”
小少爷才回过神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白无辛站在那儿等他说话,但小少爷没说,他又闭上嘴,别开脸去,不再和白无辛对视。
白无辛撇撇嘴角,心说不说话你张什么嘴,然后自己拖着被打的身子骨去了离小少爷最远的角落里,靠着墙往下嘿咻一坐,打了个哈欠,歪在个坏了的破桌子上,躺得舒舒服服。
有个躺的地方就很舒服了,白无辛不挑这个。
躺了半晌没睡意,白无辛歪了歪头,瞥了瞥远处的小少爷。
小少爷低着眼睛皱着眉头,时不时抽一口气。他嘴角破皮带血,眼角下乌青一片,眼珠黑得像夜里的黑天,死死盯着库房的地,乌发也被糟蹋得乱糟糟,在脸前胡乱垂下,衬得神色很是晦暗难明。
瞧着挺委屈,但挺好看的。
白无辛想,商贾人家养出来的小少爷,确实好看。虽然年纪不大,就只有瘦瘦小小的一团,但这个模样确实不错。
怪不得张娘子说他好卖呢。
白无辛长吁短叹完,又回过头来,接着酝酿自己的睡意。
明天还要出去要饭,他得早点睡。
周围依然安静。
然而,小少爷在那边的角落里抽了一口气。
白无辛沉默了下,装没听见。
小少爷抽了第二口气。
白无辛给他一个面子,接着装没听见。
可小少爷不知道是想起什么来了,开始不停地抽泣,委屈巴巴地抽噎起来。
最要命的是他还很抑制这个声音,他似乎是怕吵到白无辛的,声音像是闷在衣袖里,能听出来在用力地把哭泣往回憋,就那么控制不住地,最低限地哽咽着。
白无辛一抬眼皮,一脸无语。
他偏头,再次看了一眼小少爷。小少爷还是在那儿缩成一团,微微发抖。
白无辛撇撇嘴,把手伸到靠着的桌子底下,掏了掏。
他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的那一下,小少爷声音一顿,不再哭了,也不抬头,只是很用力地抓着衣袖,抠着自己的皮肉,用力得指尖发白。
白无辛一瘸一拐走到他面前,拿一个什么东西碰了碰他。
小少爷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泪,一脸倔强。
白无辛却把一块脏了的馒头怼到了他脸前。
小少爷愣了愣。
“拿着吧。”
白无辛一脸没事儿地又拿馒头拍了拍他,说,“你肯定没吃啥,再说了,挨打是个体力活,被打完都得吃点儿的。”
小少爷支支吾吾了下,说:“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不然好得慢,我被打得多,你听我的。”
白无辛笑嘻嘻地笑了起来,指指自己脸上包着一只眼睛的破布,说:“你看这个,你说我被打得能不多吗?我有经验的。”
小少爷哽住了。他咽了口口水,问:“被打坏的吗?”
“算是吧。”
白无辛敷衍了句,又把馒头往他怀里塞,“拿着拿着,吃点儿,别哭了,越哭越饿。”
小少爷拿住他塞过来的馒头。
这馒头很脏,也很硬了,应该放了两三天了。
小少爷捏了捏,没捏动。
白无辛见状,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道:“也对,你锦衣玉食的,应该没吃过什么脏东西。但是还是吃点儿吧,张娘子气狠了的话,非把你饿到她气消才算的,至少要两三天,这个不好吃是不好吃,但好歹能拿来挺着。”
“没锦衣玉食。”
小少爷声音低低,还有点哭腔。他吸了口气,说,“我小娘是勾栏瓦舍被买回去的妓妾,在家受欺负,平时也吃不上饭的。”
他使劲掰开已经邦邦硬的馒头,“唔”了一声,问白无辛:“你有水吗?这个泡水一会儿会不会软一点?”
“水是脏的,不如不泡,你直接啃吧。”白无辛顿了顿,说,“你忍忍吧。”
小少爷不说话了。空气里那种“以后都是这种日子,只能忍着”的气氛,让他又一次低下了头。
他啃了两口馒头,那东西硬得咔吧咔吧响。
小少爷却没再哭了。他咬了两口,很艰难地咽下去之后,又把手上的另一半抬起来,递给白无辛。
白无辛乐了,他接过来,一屁股坐到小少爷旁边。
白无辛一边很用力地咬着吃,一边问他:“你叫什么啊?”
“陆回。”小少爷说。
白无辛又问他:“你多大啦?”
“四岁。”
“真小。”白无辛咋舌,“你爹娘真不是东西。”
陆回没吭声。他低着头,瞧见了白无辛脚腕后头有凹下去的伤,触目惊心。
他问:“你脚怎么了?”
“啊?哦。”白无辛晃了晃脚筋被挑的这只脚,满不在乎道,“被人弄瘸啦,我卖不出去,张娘子就把我搞残,让我出去要饭要钱。”
陆回一口馒头差点呛在嗓子眼里。他咳嗽起来,震惊道:“什么!?”
“我是出去要饭的。”白无辛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你不会这样的,你这品相一看就好卖,这库房你也住不了几天的,一般我都一个人在这儿过的。等张娘子气消了,你就有床睡了。”
白无辛往后一靠,在陆回难以置信的目光里大咧咧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过应该也睡不了多久,你还小,肯定很快就有官家或者商家来把你买走啦,你这样多适合去给人家大家大户的公子做男使啊,这破地方你呆不了多久的,你长得好看,肯定命好,以后能跟着主子锦衣玉食的。”
陆回说不出话来。嘴唇抖着憋了半天,才问:“那你呢?你,你在这里待几年了?”
白无辛歪歪脑袋:“两年?”
“你多大了?”
“七岁啊。”
陆回的表情简直要裂开了:“那你来的时候不是也只有四五岁?!”
“啊。”白无辛说,“是啊,还好吧。”
陆回沉默了。他看着白无辛,对方倒是悠闲自得,看着他的时候还在乐。
陆回真的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怎么还能笑出来的?”
“怎么还不让人乐了?”白无辛乐得更开心了,“总不能天天哭哭啼啼苦大仇深地过日子吧,那不更难过了,这破日子本来就不好过。”
陆回又不说话了。
他表情阴沉沉的,再也说不出什么来,就低头小口小口地吃起了硬邦邦的馒头。
白无辛也咬了一口馒头,他张大嘴咬的,在嘴里龙卷风似的咬得咔咔响。
等偏头一看陆小少爷吃得这么高雅,自己却鼓着个腮帮子没吃过饭似的狂嚼,白无辛嘴巴就一停,才发觉出来他俩这吃饭风格就已经高下立判了人生地位。
白无辛觉得非常好笑,又乐出声来了,他是个过于能苦中作乐的人。
过了挺久,等白无辛把馒头都快囫囵吞完了,陆回又问他:“那个。”
白无辛跟个仓鼠一样鼓着两颊,看向他:“嗯?”
“你这个,”陆回揪了揪头发,问他,“是染了什么病吗?”
“不知道,应该是没有吧?”白无辛撸了把自己的白头发,说,“我娘在我小时候还请郎中来看过呢,说没什么毛病。”
陆回不敢相信:“怎么会没有问题?那这是怎么搞的?”
“大概是被人下蛊了?”白无辛笑着说,“要么就是被下降头或者什么咒了?反正我命真的不好。”
陆回又一次说不出话来了。
他又不说话了,白无辛反倒又乐了两声。
“你说点儿什么啊,搞得我好像特别惨一样。”白无辛说,“你这人真没意思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