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他撕了页生死簿(47)
他就开了条小门缝,靠在门上抱着双臂,对外面的陆回说:“是这样,兄弟,小少爷,你真没必要这么惦记我,我也顶多是在这个库房里跟你同住了几天,给你的馒头也不好吃,你何必呢?”
陆回在外头好一会儿没吭声,隔了半晌,他说:“你烦我了吗?”
“那倒没有,就是真受不起。”白无辛说,“你娘没教你大少爷不能和路边要饭的混在一起吗?”
陆回摇头:“没有,我小娘说路边的都是可怜人,不能看不起,得有垂怜之心。”
白无辛无言以对。他撇撇嘴,说:“那你大娘总说过吧?”
庶子真正的大娘都是家中父亲所娶的正房妻子的,生他的小妾只算小娘,他的事还是大娘管的最多。
陆回说:“说过。”
“那你……”
陆回打断他:“我大娘天天坑害我跟我小娘,我不听她的。”
“但是少爷真的不能和路边要饭的混在一起的。”白无辛说,“我们两个人生路殊途啊。你想想,谁会买我啊?我只能在这个牙行里活着的。你不一样,你能出去,别跟我绑一块儿。到时候你硬要带我走,说不定惹主人家不高兴,搞得自己卖不出去了,你怎么办?何必呢,明明能走条好路的。”
陆回脾气倔:“我不。”
白无辛笑了笑,小孩果然还是小孩。
“你这样,我会觉得很麻烦。”他说,“我当然不是说你很麻烦,我很高兴你能这样对我,因为我出生起就没人对我好。但是呢,你如果非要说带着我走,那就是在害我。有谁会乐意带我这么个小怪物走?到时候你把事情闹起来了,之后若是人家还是看你好想要你,那还好说。可你跟着主子家走了,留我一个人在这儿,张娘子打不到你了,定是只能拿我泄愤的。”
“你说,事情被闹成这样,我会不会直接被打死啊?”
陆回不说话了。
白无辛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再发倔,知道这次应该是差不多了。
他松了口气,说:“我不吃啦,我不饿,你拿走吧。你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大概明天张娘子就会把你拉出去卖了。你别想着我了,听话。”
“我也不过是偶然在这个库房里遇见你了而已。再说了,张娘子打完你,还把你留在这儿过夜,就是想让你看着我这模样害怕害怕呢,你多少害怕我一点儿行不行?给点儿面子?”
陆回没有说话。
隔了片刻,白无辛听到了他站起来的声音。
“我把馒头放在这儿了。”他说,“我……你,你吃一点吧。”
他没有再说要把白无辛带走的事,转头就跑了。
白无辛拉开门,门外地上有张小白帕子,帕子上躺着个白馒头。馒头一如既往地被掰成了两半,其中一半被掏空了些,塞满了咸菜。
白无辛叹了口气,本要关门当没看到,突然一瞧馒头下面还垫了张帕子,他又把门给拉开了。
他拿起馒头,展开帕子。
这张白帕子的边角上绣了牡丹花,陆回他小娘在得知他们娘俩将要被发卖的时候,不知是怀着什么心情把这个帕子塞进他怀里的。
没被张娘子收走,陆回是把它收得很紧的。
那他又是抱着什么心情,把这个放在这里的?
这孩子不光倔,还傻。
他俩萍水相逢,不日就要老死不再相见,干什么为了个馒头,把这个留给他?
白无辛把帕子下的尘土甩干净,捏着边角收进袖子里。他身上脏,手也脏,捏边才能尽量不弄脏帕子。
白无辛第二天又出去要饭了。他起来的早,却没在大房里见到陆回。在厅堂的台子里问了青霜,青霜才告诉他,是江南一个县令被派来这个地方治理饥荒,虽是带了两个儿子一同来,但家中妇孺都留在江南没来,家中下人也没带来多少,需要人手,昨个儿便说好来这儿挑人了。
“当官的来挑人,那肯定得挑十几个走。张娘子欢天喜地的,一大早就挑了好些个好模样的拉起来捯饬了,马上就要带着去见人。”青霜说,“那个叫陆回的也在里面。”
“哦。”
白无辛没什么感想,这很理所当然,毕竟小陆回他长得好。虽然被卖到这里属实是命不太好,但和白无辛比起来,他的命可算是好多了。
挑完人,那些人肯定还要回这里签卖身契的。白无辛就把帕子交给了青霜,让她今天悄悄把这个还给陆回。
“顺便再告诉他,以后也不用管我了,我们后会无期就行了。”白无辛说,“那傻小孩总想着带我一块儿走。”
青霜苦笑。她什么都没说,但很显然,她也觉得这属于痴心妄想。
谁会买一个白毛红眼的小怪物呢?
更别提小怪物现在还是残废。
白无辛跟她挥挥手,出门去了。他抬着残废的那只脚,用没事的那只脚在路上一路蹦,还哼着家乡古村的山歌的小曲调子,悠悠哉哉的,倒是看得很开。
青霜瞧着他的背影,心里极其不是滋味儿。
白无辛上了街。
镇子里还是一样,漫天的黄土飞沙。
白无辛从早上坐到了中午。一闹饥荒,天气也变得特别毒辣。
他坐在路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破碗,看着眼前稀稀拉拉的行人,心不在焉地想,陆回应该被卖出去了吧?
主子是个好人就好了。
一个人突然从路那头的拐角里奔了出来,那正是在牙行里做事的壮汉。
壮汉气喘吁吁,左右转着头乱瞧,好像在找着什么。他看到路边坐着发呆的白无辛,大喝一声:“阿一!!”
白无辛吓了一大跳,低低骂了声我去,转头一看,那壮汉跟头狗熊一样黑着脸朝他冲了过来。
白无辛脸都白了,他在须臾间立刻回想完了自己在牙行的这两年——他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值得被如此突然找上门来还被怒吼的大事啊!
壮汉冲上来,拉起他的后领,像拎小鸡崽子一样把他拎了起来,然后一把揣在腋下,夹着东西一样就气冲冲地往回走。
白无辛哪里敢说话,他缩成一团,沉默了半条路,还是没忍住,说:“那个,铁哥……”
壮汉叫王铁子,隔壁村子来镇里干活的。
王铁子横了他一眼。
白无辛壮着胆子:“我到底怎么了?我好像没干什么事儿吧?”
王铁子一下子炸了:“你还有脸问!?鬼知道你跟那□□崽子在库房里是说了什么玩意儿,鬼又知道那□□崽子是和看上他的小公子说了什么玩意儿!那县令非要把你买回去,还说娘子这么虐待你犯了律法,要将娘子告上衙门去!!”
白无辛:“?”
?????
*
白无辛回去的时候,张娘子正脸色青白地跪在地上,一旁站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宽肩膀的男人。白无辛只看得见他的背影,瞧着很是威武。
男人还带了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小公子。小公子坐在一把椅子上,抿着茶喝。
青霜站在门口,见白无辛回来,她赶忙把他迎进来,说:“阿一回来了!阿一回来了!!”
男人转头。那是张看起来很温润的脸,和小公子六七分像。
男人见到他,眸子微微一缩,问他:“就是你?”
白无辛没什么胆子,讪讪点了点头。
男人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走过来,又将他脸上的破布掀开,看他眼睛上的伤。
白无辛这只眼已经很久没见光了,甫一被掀开,不禁打了个哆嗦。
男人瞳孔再次猛地一缩。
“你真挖了他的眼睛!?”
喊出声的是一旁的小公子。
他扶着茶杯腾地站了起来,怒不可遏地对跪在地上的张娘子道,“你这是做了什么,这天底下还有王法吗!他才多大啊,你便把他打成残废,赶到街上要饭去!?”
张娘子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她一下子将头磕到地上,喊:“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民女可未曾做过,大人别听那小孩一派胡言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