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官不如食软饭(91)
这种祭祀尤其在江东最为兴盛,主持这种祭祀本身便是一种继承人身份的象征,若非如此, 也不会那些个人恨不得将心思转出千百个弯子来盘算。
但沈瑞却顶着周遭快要冒火的目光, 嗤笑一声, 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甚至在江寻鹤目光落到他颈子上的时候, 作弄般歪了歪头,将脖颈更多地露了出来, 仿佛在应承着他那句引颈受戮。
江寻鹤却精准地捕捉到了最最不该出现在这句话中的字词,他下意识皱了皱眉,目光也陡然晦暗起来。
尽管他知道沈瑞一直都想要杀了他,但却从未细究过这其中的缘由, 又或者说他沉溺在这种紧密的汲取中,竭力维持着, 生怕纠察下去便会好似镜花水月般化为虚无。
可当着背后的真相摆在他面前时, 他才恍然发觉自己或许根本无法将其彻底推拒开。
“为什么, 会是传胪日?”
沈瑞闻言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些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好似引诱般,将两人之间那不过半尺的距离拉得更近了几分。
衣料因着他的动作而陡然贴近,将江寻鹤的衣角也一并牵扯起来,带出些细微的弧度。
“此事难道不应当问问江太傅吗?”
为何他要费劲心神才能在眼下的境遇中博弈出丁点的生机,为何他每走一步都要百般斟酌,生怕行差踏错百年会坠下万丈深渊。
这些难不成,是他活该命里便有此一劫?活该他便应当在这处处陌生的地方给个全然不识的人做倒霉替死鬼?
沈瑞心中压着许久的神思陡然翻涌而起,可任凭他心中如何惊动,唇边的笑意却越发兴盛起来。
似乎是有些无奈,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目光却直直地迎向江寻鹤,舌尖好似抿在齿间般含混又暧昧道:“我所做的这一切全是为着太傅啊。”
青年漂亮的眉眼处现下好似裹着层蜜糖般,可江寻鹤很清楚,掩藏在这之下的是要夺人性命的□□。
就连他唇边吐出的字字句句都是覆上糖霜的利刃,趁人不备便要刺穿其脏腑,不留半丝生境的狠辣。
江寻鹤却只觉着胸腔中心跳如擂鼓,就连四肢内彼此勾连的筋络也一鼓一鼓地震颤,竭力地昭示着他的渴求。
即便他知晓沈瑞口中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着不知道饿的缘由,想要杀掉自己,却仍然可耻地为着这份极度的倾覆而自愿献祭。
即便这其中要付出生死两境之间最最没有退路的代价。
大约是瞧着他没有应声,沈瑞略挑了挑眉道:“怎么?太傅不信?”
江寻鹤的喉间下意识滚了滚,却带出更多的干涩,他声音有些滞哑:“阿瑞所说的,江某无有不信。”
他口中说着无有不信,可落在沈瑞的耳中却好似硬生生听出了掩盖在这其中的说不清道不明暧昧。
沈瑞微微一怔,眼中满是疏离与冷漠,可唇边却露出些轻佻的恶意:“太傅该不会当真信了吧?”
他将身子站直,两人间方还不过寸许的距离重新被拉扯开,他漫不经心地将衣料上的褶皱一一抚平。不过瞬息之间,便好似又重新变回了那个矜贵的世家郎君。
方才还说自己不信鬼神的青年,现下却饶有兴致地看着楚家祭祀水神的场景,却只有他自己知晓那些表露在外面的兴致下是怎样不堪言的烦躁。
遮掩在袖子下的手指轻轻磋磨着,分明诸般事物现下皆是顺着他的盘算行进,并无半点偏差,可不知为何他却越发地不安。
沈瑞唇边还挂着笑,但眼中已经汇聚起难消的躁意,这一切似乎都太过于顺畅了些,无论是将江寻鹤从翰林院拉扯而出,还是算计小太子同他之间渐生龃龉,似乎都太过于顺畅了些。
就连现下同楚家的生意结盟也好似有一双手在背后推动着般,楚家的确需要在中都之内寻求一个勘破之法,但依着原主的声名,便当真能让楚家这般毫无芥蒂地同意吗?
沈瑞的指甲深陷入肉中,呼吸也不免急促了几分,在他穿书来这么久的时间里,江寻鹤呢?
沈瑞的瞳孔瞬间紧缩,他终于知晓这其中缺少的东西了,他当然不会蠢到觉得原书中凭借一己之力搅动中都变局的人在这会儿还是个蠢人,那么他那些个手段又应用在了何处?
他所做的这些事情中,又有多少被平白搅合上了江寻鹤的手笔。
思及此处,沈瑞的身子难以自抑地兴起一阵战栗,他下意识咽了咽,却始终压制不住心中的惊疑。
周遭的人群还在紧紧地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言行举止间掰扯出点有意趣的东西来,最好可以只凭借着一眼就将他同楚家之间那些秘辛全都掰扯出来。
沈瑞原本并未在意,可现下这些目光却都全好似梦境中他将死之时,江寻鹤高坐于马背之上现下投射的那一道目光般,无声地凝视着他。
又或者说,在这其中默声地、一遍又一遍地杀掉他。
这些时日中的盘算在耗费他心神的同时,也为他提供了极大的自信,身体越是一天胜过一天的病弱,他便越是确信自己说做错的筹谋是天衣无缝的。
可江寻鹤那般的人物,当真是他那些辗转磋磨便可驯化的吗?
这些时日间,究竟是他驯化了江寻鹤,还是自己反成为被捕的黄雀。
倘若说向前的沈瑞是对自己道的筹谋有着完全的信任,那么现下的他,便只剩下了满心的惊疑。
楚家的祭祀活动已经结束了,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的作用,江面上瞧着似乎当真更加地平稳了。
仆役已经将祭祀的器具都收拾好,至于牛羊肉便被带到一边去分割,切成了见方的肉块再用油纸包好。
周遭早就围上了一片百姓,这些人大都是生活困苦,他们同那些心怀算计的商人官吏都不同,一大早守在这里便是为了能够分到祭祀剩下的肉。
这些东西对于楚家来说不过是指缝间露出的丁点儿,但对于生活困苦的百姓来说却是一家人的欢欣。
行商者也不全都是财大气粗的,许多行商者不过也是略富裕些,常常祭祀结束后便要将肉品都收拾回家。只有楚家会将所有的东西分与百姓,用管湘君的话来说便是积攒些福气。
因着那些分祭品的百姓,周遭的氛围倒是轻松了许多,管湘君走到沈瑞面前道:“沈公子虽不信鬼神,这红绸却是定要公子来剪的。”
沈瑞因着她的动静一惊,才算是回过神来,面色却是有些难看,他看向管湘君身后停靠在渡口的货船。
在货船同岸边牵连的地方系上了一条红绸,因着日头还未出来,所以现下天还是灰蒙蒙的,在昏晕一色的天水之间,那红绸仿佛燃着般鲜活。
沈瑞轻轻一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他站到岸边时,身侧立刻有人递上铜剪,锋利的剪刃在红绸上缓缓划过,最终将其完全割裂开,象征着某种尘封似的物件儿再次兴盛起来。
管湘君合手道:“还请沈公子放心,妾身此次前去,定然不辜负公子所托。”
斗笠上长长的纱幔将她的神情完全遮盖住,但即便如此,沈瑞也仍然能猜出她的目光时如何的坚定。
他同管湘君都清楚,此次出航所求的远不止赚到钱这么简单,为得是打通沈瑞谋划中的市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楚家比沈瑞对这个机遇更加急切地索求。
即便出了天大的差错,沈瑞也无非是舍了几箱金银,沈家还不至于连这些钱都支撑不起,说破了天去,也不过是连带着沈家也沾染上经商,甚至是失败的名声,可名声这种东西在沈瑞看来实在是最没意趣。
但楚家不同,如果彻底失败,楚家便会受到重创,日后再想回到今日在行商中地位只怕要无比艰难。
可不主动谋一条出路,那便只能等着其他世家将其撕扯吞吃。
楚家远比沈瑞更似一个亡命之徒。
沈瑞唇边的笑意兴盛了几分,他的盘算怎么会完全掩盖在旁人之下呢?他最最喜欢的便是将自己的筹谋高筑于他人的死生之上,看着那些人明知他是来盘剥的,却仍然甘之如饴。
他合手行礼道:“如此,便有劳管夫人了,沈某在中都静候夫人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