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官不如食软饭(23)
江寻鹤从被握住腕子的一刻起,便再没半点声响,由着沈瑞将他的手抬起来,又将他手上的竹尺抵在那人欣长的脖颈上。
江寻鹤任由那竹尺逐渐顶了个实,甚至无师自通地让那顶端的尖角沿着沈瑞的脖颈慢慢向下滑动。
他几乎能穿过那竹尺感受到沈瑞呼吸间喉管的细小颤动,那么一定点儿,却因着沈瑞的举动,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的面前,甚至在这一呼一吸之间逐渐同频。
江寻鹤的目光从竹尺与皮肉相抵的地方缓缓移到沈瑞脸上,翘起的唇边不经意探出一点齿尖,恐惧和期待全被裹成一团漫在他眼底。
又恶劣又疯魔。
好似只要江寻鹤稍一欠动,两人便能被一柄长剑同时刺穿般。
江寻鹤几乎是不可抑制地想到,倘若……大抵自己再不会是被遗弃的首选。
思及此处,他胸腔内剧烈的跳动起来,就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这点细微的变化被沈瑞尽收眼底,他看着眼前人,这会儿又不像青碧色小山了,又或者说山上弥漫着的云雾尽数消散了,露出过于透彻的颜色,擎等着人去贴近。
沈瑞下意识蹙起眉,太近了,太近,便要没意趣。
他合了合眼遮住了逐渐消散的情绪,再睁开眼时,方才那点疯劲儿好似全然与他无关。
沈瑞松开始终握在江寻鹤腕子上的那只手,没什么情绪地勾了勾唇角笑道:“开个玩笑,学生自当认真,太傅请继续讲学吧。”
说完便向后退了一步,将两人之间拉开了距离。
他唇角挂着点淡淡的笑,显得矜贵又疏离,合称他今日身上的锦袍,却同他本人割裂开。
分明是他先去招惹的,可人稍一欠动,他便在那一晃神的功夫里,松散散地退离。全凭着心思,便将人心把玩了个透彻。
江寻鹤垂下眼,看着戒尺的尖端,好似那里还残存着一点温热,但与他指尖交合的地方已经逐渐凉透了,眼下正沿着竹子的纹理一点点向尖端退散。
他将手收了回来,仿佛方才的情景不过是一段无端的遐想。
“既如此,便多谢沈公子体谅了。”
一切都归于平静后,始终埋着头跟个鹌鹑似的萧明锦才侧过头露出了满眼的钦佩。
他表哥果然是这中都城内顶顶英明神武的人,就连那秦老头的戒尺都不怕,原本只是他一个人他听学,现下表哥来陪他,根本就是心里记挂着他吧!
萧明锦越想越觉着心里熨帖得不行,原本只是钦佩的目光一转眼儿的功夫就含了两汪热泪,恳切地盯着沈瑞瞧。
沈瑞方一转头就对上了他这副模样,手上的动作一顿,忽而觉着大约被世家架空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否则就这般储君,早晚也是要完蛋。
萧明锦对他这点心思半点都没察觉,仍是殷勤地期待表哥给他个回应,却不防面前的书页再次被竹尺敲响,甚至隔着老远仍能精准地划出现下讲的是哪一处。
萧明锦对竹尺怕的不行,连忙转过头去。
沈瑞看着江寻鹤转过身去时显露出的腰身,忽而轻笑了一声。
倒还有两副手段。
第024章
沈瑞方一踏出宫门,春珰便立刻走上前,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公子,楚家送了请帖来。”
“说是底下人送了条难得的鱼,请公子过去一并吃个家宴。”
这话说得有意思,沈瑞同楚家往上数个十代也未见得能咂摸出点血缘关系来,更不必说能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顿家宴。
与其说是一种示好、攀附,倒不如说是一种隐晦的妥协与应承。
楚家会同意结盟,沈瑞并不意外,但能做到这一步,可见魄力。
沈瑞轻笑了一声道:“且去元楼取壶好酒。”
“是。”春珰颔首应下,搬来脚凳,又低声嘱咐了小厮几句。
直到车轮缓缓碾过石砖,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江寻鹤才从宫门内转出来。
他身后是朱红色的宫墙和好似永远没个转变的侍卫,他拢了拢手,袖子挽出青色的褶皱。
清泽轻声道:“东家,请帖已经送到了,一切都依照着计划进行。”
说着,他顿了顿,面上显出几分担忧之色,他转头看了看守在宫门前的侍卫,压低了声音问道:“东家确定要同那沈靖云结盟?今日一过,只怕再无转换的余地。”
“中都城内难缠的角色不少,独他沈靖云是要讨人性命的那一个,此事若是败露,只怕我们连城门都走不出去。”
清泽越说越害怕,曾经听过的那点不知被润色几何的血淋淋的传闻此刻一并起了效用,好似厉鬼在他后颈吹了口凉气般,叫他脊骨发凉。
“清泽。”
他心中惧怕沈靖云,也惧怕这吃人似的中都,因而这话不止说了一次,倒也并非是真想叫江寻鹤边与沈瑞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不过是嘴上说说,心中便能宽泛些罢了。
由着他说了这许多次,东家向来只作没听见,头一次,这般认真地唤了他的名字。
清泽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便看见自家东家拢着手淡淡道:“欲登高台者阔落的路,九死难得一生,现下已然是最阔落的路径了。”
江寻鹤目光从清泽的身上越过,转向齐整禁锢的宫墙,以及那层层拘禁之后的人影难寻。
清泽眨着眼,想要问些什么,可那字句在唇边打了个转儿,最终还是被咽了回去。
一股难名的直觉告诉他,东家此言,并非是讲与他听的,他不过是个倾泻的由头罢了。
半晌,江寻鹤缓缓收回木啊光,微叹了一口气道:“走吧。”
——
中都说得清门第的世家大都围着中心修建,以昭显其权势,唯独楚家不同。
楚家的宅子建在逢水街,行商者多以水为聚财之意,也算是讨个好彩头。
沈瑞的马车将一停下,门庭前便有两个小厮快步上前,其中一个机灵的,赶在春珰动作前便搬来了脚凳,稳稳当当地放在了石砖上。
帘子被一只修长莹白的手掌掀开,沈瑞从车厢里探出身子来,目光从小厮身上划过去,随后又漫不经心地收拢回来。
两个小厮却为着他这不经心的一眼,脊骨都绷直了,机灵点的那个将头压得更低了些,恭敬道:“老夫人交代了,公子到了可直接去前厅用膳。”
沈瑞闻言略一挑眉,竟然连楚老夫人也惊动了么,倒是平生了点意趣。
“劳烦带路。”
小厮忙道:“不敢,公子请随我来。”
说罢,便躬着身子一路领着沈瑞进去。
方一从门庭进去,沈瑞便察觉出些不同来,中都城的世家多是依傍着百年的家底撑着,宅子里也多见百余年前中都的式样。
但楚家却好像在中都城里独树出来那么一支儿似的,入眼多江东、乌州式样。
便是一水儿的黑白交映着,在中都恨不得金玉镶嵌砖的世家眼里,自然是一副哭丧似的场景,晦气得紧。
沈瑞忽而想起那漂亮鬼似乎也是江东出身,难怪从来一身寡淡的素袍,日日冷着一张脸,大约在其他世家子眼中,也是号丧般的架势。
思及此处,他掩在袖子下的指尖轻轻磋磨了几番,可却消不掉心里那点瞬息间便生起的躁动。
他几乎是难以自抑地想着:倘若给那漂亮鬼装点了一身的金玉玛瑙,不知是不是也同传胪日的那朵娇艳牡丹般招人。
他心里憋着坏,面上便很快地笑了一声。
管湘君得了通传,方一从屋子中出来,瞧见的便是沈瑞有些恶劣的笑意,她垂了垂眼全作不觉,走进近了才道:“沈公子安好。”
沈瑞合了合手道:“管夫人安好。”
“底下人送了条鲟鱼来,算不得多稀罕的玩意儿,但到底少见,母亲便想着请沈公子来一并吃顿家宴,还希望沈公子不要介意。”
沈瑞走在管湘君身侧,闻言略略颔首道:“劳烦老夫人挂念,晚辈荣幸之至。”
管湘君面上露出一点笑意,她边走边为沈瑞介绍着府中的格局,末了,还有意无意地加了一句:“府中多行江东之风,中都城内世家大都不喜这般,沈公子瞧不惯也是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