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官不如食软饭(181)
后者迎着他的目光,眼中生出些淡淡的无奈:“如意知晓的, 我并没有这么多的银两。”
沈瑞见过太多时境窘迫的人, 无论在原因上有什么分别, 只要一旦同心性上有了什么不同, 面目便立刻变得丑陋可憎。
沈瑞笑眯眯地看向身侧荷包里拢共翻不出十两银子的江寻鹤,有些漫不经心想着:还是这只漂亮鬼更好看些。
他有意睁了睁眼, 有些夸张地反问了句:“那可如何是好,这赌约易经定下了,自然就是不好更改的了。”
他诓人的时候,能叫人一路歪到坑里还浑然不觉, 甚至还要回头谢他好意,可他每每将这些小把戏用到江寻鹤身上的时候, 常常是自己还没说几句, 便先经不住似的笑起来。
他向一旁偏了偏头, 试图将面上的笑意遮掩起来,偏唇角的笑意再清晰不过, 实在是叫人难以忽视。
江寻鹤眼中生出些笑意,顺应着他的话道:“那如意以为应当如何呢?”
沈瑞轻挑了挑眉:“听闻外面的赌坊之中倘若没钱了,总是要那处些旁的什么来抵押的。”
他的目光在江寻鹤身上游移了一遭,状若无意道:“这抵押也是有说道的,自然是有田产便抵押田产,有地契便要抵押地契,若是什么都没有——”
他有意将语调拖长,甚至支起身子,朝着江寻鹤那边凑了凑,凑得近了,便跟更好闻见那熟悉的草药味,没由来地叫人安心。
但纨绔始终是纨绔,指望着他去顾念那安眠的旧情恐怕是不大成的,甚至因着闻着那味道而不自觉想起的那些个同榻而眠的夜晚,而越发生起些欺负人的心思来。
他在离着江寻鹤不过半尺距离的地方停下来,半搭着眼只能瞧见那交领之间显出的喉结之上,看着它因着自己的靠近而有些不安分地上下滚了滚,才好似终于满意般:“那便只能拿身子来抵债了。”
觉察到了那有着片刻慌乱的气息,沈瑞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撤了支在小桌上的手肘,重新窝回了车厢内的小角落中。
他捻起桌案上的棋子捏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道:“不过江太傅也不必太担心了,这拿身子抵押自然也是有两种抵押的法子。”
“一个是取了什么胳膊腿儿的,这种的太血淋淋,在秋日之中看起来难免觉着燥热,我不大喜欢。至于另一种嘛……”
他顿了顿,随后勾起唇角轻笑了起来:“自然是要论着这张脸和好身段来说定的。”
“太傅大人可想好要选哪一种了吗?”
面上好似还在句句解释,句句过问,可实质上只差将自己欢喜的那句答案摆到人面前去等着。
江寻鹤手指碾过袖口平整的纹样,略垂着眼,叫人分辨不出神色来:“在下寒窗苦读考取功名实在是不易,四肢若是缺断了哪个,只怕日后是做不得朝官了。”
他抬眼对上沈瑞的目光,面色沉静地好似在同他商讨什么朝政大事般:“如此细算下来,恐怕便只有依着第二个法子来抵债了。”
“太傅大人这般的好颜色,若是只抵押出一百两银子,只怕太亏,要交旁人说我是奸商的。”
江寻鹤将身前衣料的褶皱一点点扯平,动作轻柔悠闲:“无妨,江某并不了解中都市价,由着沈大公子处置便是,旁人不管说出些什么闲话来,江某都只说一句是自愿的便是了。”
他那句“沈大公子”一出声,沈瑞的指尖便下意识轻颤了颤,心中有些说不清楚的论调,叫他一时难以分辨究竟是因着这只漂亮鬼那些个任凭处置的话,还是他顺应着话将他自己放在低位更叫他心中畅快。
沈瑞垂下的长睫一下下地颤动着,他倒是自己先避开了目光,只道:“若是这般,只怕太傅大人的声名便全都毁于一旦了。”
“无妨。”
江寻鹤从棋盒中捻了颗异色的棋子放在沈瑞方才拿走那颗的旁边,紧挨着的,他弯了弯眼睛轻声道:“江某愿赌服输。”
——
沈瑞近日也有好些烦恼,甚至商铺里越发扩张出去的生意都只能算作是小头。
春珰眼瞧着一箱箱金银搬进了库房之中,但那金银的主子还是见天儿地发愁,头几天的时候,还凭着那些个月钱带来的良心好言劝慰几句,可周旋了几天都不曾见着什么进展的时候就干脆装瞎,全作瞧不见。
左右那么些金银入府,也不见给她张月钱,出来做活的难不成便是做善事的不成?
秋天气燥,本就已经够烦了,还要忍受着他的脸便宜卖乖。
“公子,这是铺子里新送来的账册。”
春珰神情麻木地将账册递了过去,按着先前的步骤,这边核对了账册没出错,那边便即刻有人将金银封箱搬过来。
沈瑞只略瞧了一眼,便随口道:“先放桌子上吧。”
话刚一说完又好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懒洋洋地窝回了藤椅之中,那藤椅上不知摆了多少绸缎缝制的软垫,倒成全了他见天儿地待在上面,恨不得脚不沾地。
春珰忍了忍,最终还是问道:“公子究竟是为了何事烦忧?”
没办法,账册不核对完,银子就没法子入库,
沈瑞闻言只是略抬了下眼皮,便又自己个儿窝着去了,说不上是烦忧,只是实在有些事情叫他想不清楚。
从他穿书过来,心中不知谋算了多少法子,一步步如何应对,若是出了岔子,又当如何转圜,他心中都已经早有些预料。
就连同哪一个交好,将哪一个拉扯到自己的船上也都是依着谋划行事。
人心纵然复杂,但却也并不难猜,只管掐着人的利益,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变成了,又不是非要人心甘情愿——他是来算计人的,又不是来传教的。
偏他想不明白,怎么原书中杀伐果决的,而今就这般乖顺地自己个儿进了笼子中,心甘情愿地做只什么被娇养的金丝雀。
他从不觉着依着江寻鹤那般的人,会看不透他算计的那些把戏,即便当时不清楚,后面总是要觉出些味道的,否则原书中他那般名垂青史,便只有他自己做史官一个缘由可以解答了。
便是瞧清楚、看明白了,却仍然要巴巴地将自己尾羽剪了,蹭在人手心中讨食,没得叫人想不通。
沈瑞从来喜欢算无遗漏,太不安定的事情素来是敬而远之,偏剩下这么个江寻鹤,叫他没由来的手痒,总想将人从鸟笼中抓出来捏在手掌中逗弄。
想要他主动将鸟给放了,大约是不太成。
春珰眼瞧着他又自己个儿琢磨去了,便只能无奈道:“那奴婢便先退下了,公子若有需要只管唤奴婢便是。”
还没走出去两步,便被喊住了。
片刻后,一个倚在藤椅上,一个坐在石凳上,俩人四目相对。
沈瑞犹豫着道:“我养了一只鸟。”
春珰立刻将府中各处都想了个遍,确定没有这只鸟后,心中生出了些爱怜,完蛋,公子这莫不是生了癔症?
但她面上却万万不敢显露出来,只是配合着应承了声。
“这鸟性子十分凶狠,估摸着难免要抓伤人,我便琢磨着将其杀了,偏这鸟生得再漂亮不过,我便又想着抓了回来养在笼子里也好,我设下了不知多少关窍,可而今它明知有诈却主动进了笼子,到我手心里来蹭。”
“而我,明知他或许是想要趁着我懈怠的时候,将我掌心啄烂,但却只是在笼子上又添了一道锁……”
沈瑞说着说着,自己倒先止了声,不必再说下去了,他心中早已经是再清楚不过,只不过一直绕不过死了多次的梦境,和好似始终逃脱不得的命数罢了。
他又回到了那副懒散的样子,倚在藤椅上,好似无所事事般晒着日光。
春珰却忽然开口道:“奴婢不知您这是又瞧上了什么鸟,但也不必如此隐晦,您从前买了十几只蛐蛐回来,不给奴婢长月钱,奴婢也没饿着它们。”
“只要您将账册清了,赚的钱够您买凤凰了。”
沈瑞微微一怔,随即摆手道:“得了,少同春珂厮混,已经蠢成一对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