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行(41)
霍松声被碰到的瞬间浑身肌肉就绷紧了,林霰立刻停下来:“很疼吗?”
“没事。”霍松声放松一点,“你继续。”
林霰仔细替他擦拭伤口,将血痂一点点清理干净。
府上的丫鬟来得很快,敲了敲门。
林霰说道:“这里不需要人了,先回去吧。”
霍松声闷在枕头里笑:“你搞得很像侯府的主人。”
林霰顿了一下:“将军怪我僭越吗?”
“你僭越的还少吗。”霍松声喘了口气,“也没见你怕过我。”
“将军并不可怕。”林霰将帕子清洗一遍,清水变红,“人心如鬼蜮,真正可怕的是如我这般的人。”
世人皆说人心莫测,长陵城中人人有百八十个心眼,像霍松声这样将自己当靶子,上赶着讨打的傻子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霍松声双手抓在枕头上,从臂弯的缝隙中去看林霰,那人一脸沉静,将自己的可怕诉说得十分坦然。霍松声没见过这样的人,他觉得林霰很坏,并且心知肚明自己很坏,因此又显得他似乎没有那么的坏。
“所以将军,与我走得太近,对你没有好处。”林霰指尖微滞,长而浓的羽睫向上一扫,将一抹流光扫入霍松声眼中,“将军别忘了,无论是宸王还是大公主,他们都姓‘赵’,皇上放任他们争夺皇位,因为最终大历仍是赵氏江山。将军不同,将军拥有皇室血脉,手中握有兵权,离党争越近,皇上的猜疑便越重。我可以为大公主所用,亦可以为宸王所用,但是将军,在明,我不可为你所用。”
霍松声眼皮一跳,翻身而起:“先生此言,听来好似为我着想?”
“将军已经坦言无意于皇权之争,既然如此,与我便不是敌人。”林霰说道,“将军屡次救命之恩,林某无以为报,能做的尽在于此了。”
手中帕子冷透了,林霰将它搭在盆边。
霍松声望向那浑浊的水,如同看见此刻被林霰搅动而起的风云。
“你的目标不是宸王,也不是大公主。”霍松声说,“二皇子赵冉一心向佛,离宫修行已有三年,五皇子赵珏开罪皇上,被罚往封地不得回宫,九皇子赵曦顽劣成性,鲜少参政。除了他们,长陵宫中还有谁能担起大任?林霰,你的野心不会那么大,想要大历江山彻底改朝换代吧?”
“若我说是,将军现在会杀了我吗?”
林霰神色如常,口中所言也真假莫辨。
霍松声狠厉地扣住林霰的脖子,将人拖拽到身前。
霍松声的手劲有目共睹,他今晚才在大理寺掐断了章有良侍卫的脖子,此刻若他有心要杀林霰也易如反掌。
林霰轻声咳着,喉结在霍松声手中振动。
霍松声的手掌下移几分,拇指按在林霰突出的喉结上.
林霰被掐地仰起头,那根手指按的他不太舒服,可他丝毫没有反抗的动作,只是浅浅地蹙起眉头。
霍松声用力按住林霰的喉结,将那块骨头磨得通红:“我为什么要杀你?林霰,你若有本事就翻了这天,赵氏的气数该走到头了。”
霍松声说完松开手,压迫的力量骤然消失,林霰捂着脖子开始咳嗽。
“倒是你,若是再这样糟践自己,恐怕要走在老皇帝前头。”
霍松声走下床,去给大夫开门。
大夫抱着药箱赶来,霍松声说:“先给他看吧。”
·
林霰没在侯府逗留许久,天亮便带着符尘离开了。
走前他与霍松声道了别,霍松声没再强留,又问了他住在哪里。
这次林霰如实说了,来长陵前,皇上便给他在城中找好了住处,是座清静院落,离侯府算不上太远。
霍松声心里有了数,请吴伯帮忙送客。
林霰走后霍松声也没有睡多久,昨夜城中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羽林军总领元丰一大早便来侯府询问此事。
霍松声哪怕心知肚明那是大公主的人,但无凭无据,他也不能随意指摘,只说:“我见那些人似乎出自内廷,他们认得我,开口称我小侯爷。”
霍松声并不提对方的目标是林霰,毕竟刺杀小侯爷比刺杀一个病秧子书生的罪名要大得多。
“你们查看尸体有发现什么线索吗?”
元丰摇头道:“都是陌生面孔,身上也没有特殊记号,应当不是专为某家驱使的府兵。”
赵安邈昨日派出两路人马来追杀林霰,聆语楼不必说了,他们做事素来不留痕迹,想要在聆语楼的杀手身上找出雇主身份几乎不可能。而另一队必然也是做了完全准备,才敢在闹市出没,多半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元丰说要将此事上报宸王与大理寺,有待进一步查证。
元丰走后,霍松声叫来殷涧雷,请他派出一队人手去到林霰的住处。大公主想要杀死林霰的心太迫切了,一击不成肯定还会再来,林霰身边只有一个符尘还是不太安全。
霍松声让殷涧雷盯着林霰的宅子,有任何一点异动先救人再来禀报。
与此同时,昨日观星的预言很快席卷长陵大街小巷。
大理寺传来燕康于狱中暴毙的消息,这天晚些时候,宸王赵珩带着消息进宫见了皇帝。
如林霰所料那般,赵渊并没有当回事,一心扑在今日的晚宴上。
而活神仙预示的大凶之人,一个死了,另一个因为皇亲的身份依旧在宫中坐拥富贵荣华。城中很快便流言四起,说大公主祸国殃民,有不怕死的,举家带口跪于宫门之外,请皇帝即刻处死大公主。
官兵们起初暴力镇压,到了傍晚,来宫门前闹事的百姓越来越多,场面一度失控。
霍松声在府中静养一天,黄昏时分才换好衣服入宫赴宴,此时他才真正意识到河长明的厉害与可怕之处。
那些神秘莫测的星象之说被长陵城中每一位无知百姓奉为圭臬,它动摇了大历国民的思想根基,长此以往,这个国家将不再需要军队与法度,光靠河长明一张嘴便能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霍松声由心底升起一股恶寒。
这时一顶玄青色骄撵行到身边,包裹着轿子的绸布上有星月与长河。
司南鉴掌河长明轻拂起银白窗纱,朝外看了一眼。
百姓认出他来,跪地祈拜,嘴里喊着“活神仙”。
河长明语调清冷:“星盘所示仅为考鉴,大历有真龙庇佑,吉凶祸福自有陛下定夺,诸位散了吧。”
霍松声在车里看着,眼见乌泱泱一大帮人在河长明一句话后便散开各自离去了。
他都看乐了,心说赵渊讲话都未必有他这么管用。
河长明放下窗纱准备入宫,霍松声出声喊住他。
“河鉴长。”霍松声步下马车,敲了敲河长明的窗,“再往前便不能乘轿了,能不能行个方便,带我一截儿?我身体不大舒服。”
过了午门,宫中大小官员一律不得骑马坐轿,整个长陵皇城除了皇帝只有两个例外,一个是大公主赵安邈,另一个就是河长明。
河长明与霍松声并不相识,今日在司南鉴是第一次碰面,但没有说上话。
霍松声上了马车,对河长明没像林霰那般无礼,哪怕是审视的目光也柔和几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咄咄逼人。
河长明跟林霰是一挂的,气质都清清淡淡,他比林霰看起来还要再冷一点。
霍松声笑着道谢,说:“我才回长陵,还没有机会见过河鉴长。”
河长明长发半束,一片藏色披肩将脖颈捂得严严实实。
车内生着炉火保暖,霍松声觉得热,便问道:“河鉴长不热吗,裹成这样。”
河长明话并不多:“体寒,畏冷。”
霍松声低头轻笑,这年头怕冷的人还挺多:“我今日第一次参与观星,见识到鉴长风采,确实非比寻常。”
“小侯爷过誉。”
“听闻鉴长一手星盘不仅能断吉凶,测未来,还能判常人命数。”霍松声好奇地看着河长明,“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好运,能让鉴长替我卜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