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行(118)
符尘说:“是的,我待会去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
林霰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已经到达极限了,他进到营帐里,衣服都没脱就歪倒在床上。
符尘想替他脱衣服,林霰趴在床上,闷着咳嗽。
“符尘,”林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去找松声,就说我不舒服。”
“啊?”符尘抓抓脖子,“先生,你不舒服我找符尧来,霍松声又不会看病。”
林霰闭着眼睛:“按我说的去。”
符尘只好再跑一次腿。
不多时,符尘回来了,这次多了一道脚步声,林霰迷迷糊糊抬起头,果然看见了霍松声。
林霰一进门就躺倒了,这么半天姿势都没变一下。
霍松声走到他身边,林霰这样子根本不用装,他的身子就没几时是舒服的。
霍松声身上脏,手也脏,没直接往林霰脸上摸,而是俯下身子,用嘴唇碰了碰他的额头。
太烫了,林霰的低烧已经转化成高烧,而且不知烧了多久。
在外面一直撑着倒不显病情,进来一躺下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霍松声赶紧让符尘去喊人,起身想要去洗个手,不然他都不敢碰林霰。
林霰以为他要走,烧的脑子都晕了,竟还知道去拉霍松声。
“别走……”林霰无力的勾住霍松声的衣角,声音直飘,“陪我睡一会,松声……”
第九十二章
林霰很快陷入了昏睡。
霍松声洗了个手,回来帮林霰脱了外衣,直到此刻他才发现林霰的靴子是湿的,他的脚像冰块一样,长时间泡在湿鞋子里,脚上的皮肤已经发白打皱。
符尘将炉子里的火烧得更大一些,火舌噼里啪啦往上蹿。
霍松声双手裹着林霰的脚,掀开自己的衣服,直接将它塞到衣服里面。
霍松声腹部肌肉紧紧绷着,适应了好半天才不抖。
符尧来得很快,他似乎对林霰的病情早有准备,一来就要给他扎针。
霍松声眉头紧锁:“直接扎吗?”
符尧点头说:“要将先生体内的寒毒逼出来。”
林霰每次寒气入体严重,符尧就会用银针刺穴的方法替他逼毒,林霰可能也预料到自己免不了这份罪,因而提前让符尧准备着。
符尧在火上烤了烤银针,对霍松声说:“这个过程先生会很痛苦,以往我都要将他绑起来。”
霍松声愣在床尾:“能不能不绑?”
“那你将他按好了,”符尧说,“千万别让他乱动。”
就霍松声见过的,林霰扎针后的状态,应当有两次。一次在符山,一次在南林,但这一次是他真正在林霰身边陪着。
林霰是一个很好的病人,不折腾,也不闹,哪怕是疼痛,只要能忍他都尽量忍着,凡是为了治病,再疼也不会躲。
即便是这样,林霰从昏睡痛到清醒,第一针扎下去他就睁开了眼睛,脖颈上的青筋突兀的爆裂开,鼻息颤抖的不成样子。
符尘可能见过这场面,不忍心看,抱着凳子躲到营帐外面去。
霍松声往上抱住林霰,感受林霰在他怀里打颤。
那针插在林霰手臂上,很快符尧又落下了第二针。
符尧扎针间隙看了眼林霰,嘱咐说:“当心别让他咬伤自己。”
霍松声搂紧林霰,抬手抹掉他脸上的汗,发现林霰并没有咬自己,而是微微张着唇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林霰疼的神智都恍惚了,还分神想了想,今天这一遭恐怕要将霍松声连日来,为了让他出汗所做的努力作废了。
这么想着,林霰似乎能好过一点,连那么难熬的时间都仿佛走的快一些。
林霰体力不支,在扎针的后半段就没再睁开过眼睛,连疼痛都没有惊扰到他。
霍松声被银针顶端尖利的光刺痛,他抱着林霰,看着他的脸,手指轻轻划过他平缓的眉骨。
其实戚庭霜以前的长相很硬朗,不像现在这么秀气,他沿袭了北方人气质里的挺拔豪情,透过眼睛就好像能看见辽阔无际的草原。
耳边又响起林霰崩溃的哀求,一遍遍否认自己的过去,否认戚庭霜的存在。
可他今天逼了林霰一把,他将林霰撕开了,逼着林霰看清自己是谁。
霍松声划过林霰的鼻尖,手指落在他苍白无色的嘴唇上。
“庭霜……”
霍松声每一个咬字都很轻,像是怕林霰听见,怕他会为此增添一份难忍的疼痛。
符尧施针从来都很稳,快准狠地扎进去才能最大程度的减轻林霰的痛苦。
可这一次,他的手却抖了一下。
符尧抬起头,看向霍松声。
霍松声不知在想什么,停了很久都没有再说下一句,只是很温柔的触碰林霰的嘴唇,似乎是想将它揉出一点血色。
符尧扎完针,将林霰身上的银针一一取下。
霍松声捞起他的胳膊看了看,细密的针孔仿佛扎在他的心上。
“庭霜他……”霍松声捉着林霰的手,揣在怀里,“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许多事一旦问出口便没有回头路。
霍松声心里想,我们本就是一体的,那么多年前就是了,再痛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符尧收拾着东西,沉默着,半晌深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问霍松声,知道什么是冰肌鞘吗。
霍松声说知道。
传言那是南疆虫谷研制的一种神药,祛疤,生肌,可以生死人骨,但是它性寒,有剧毒,只消一点就能腐蚀皮肉,骨生骨,皮生皮,其中痛苦常人无法想象。
符尧并没有过多的渲染林霰遭受过什么样的痛苦,这是林霰的选择,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所以林霰用比常人用量高过十倍的冰肌鞘涂遍全身,忍受近一年皮肉反复撕裂的痛苦,以及寒毒噬体的疼痛,最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但并不希望收到别人的怜悯与同情。他是个被仇恨折磨的疯子,如果不是凭着复仇这一口气,他早已死在白雪皑皑的溯望原上,不会再站在这里了。
所以林霰没有错,他惨痛的失去过,无法再接受重要的人从身边离开。
霍松声也没有错,他也惨痛的失去过,所以才要紧紧抓住现在。
符尧带着东西出去了。
这一天太长了,夜幕终于拉下来。
霍松声脱掉衣服,赤身钻入被子里,将林霰严丝合缝地嵌在怀里。
他摸林霰的后背,摸他嶙峋的骨,那把骨头那么脆弱,仿佛他微微用力就会断掉。
可这层虚假的皮囊之下,林霰的骨头又是那么硬,无论打断多少次,他都会重新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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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霰在非常短的时间里做了很多个梦,零碎的片段,有时是在溯望原跑马,有时是和大哥比射箭,娘做的奶茶特别好喝,爹每次都要来抢。
和回讫的仗打赢了,靖北军班师回朝,大哥回家的时候,阿姐已经生下了时韫,大哥还不知道自己当了爹,兴奋的在屋里转圈。
长陵的雪景很美,老侯爷拿着鸡毛掸子满侯府找霍松声,赵玥掐着腰站出来打掩护。
霍松声躲在他后面,看见霍城就跳到他背上,催促他:“快跑快跑,我爹来了!”
戚庭霜背着霍松声走了很远很远的路,霍松声睡了一觉又醒来,蹭蹭戚庭霜的耳朵,对他说:“春天到了,陪我回南林吧。”
林霰缓缓睁开眼,察觉到按在腰上的手收紧了一下。
黑暗中,霍松声的眼睛亮的像星星。
林霰看着他,伸手环住了霍松声。
霍松声有一下没一下拍着他的后背,懒洋洋的任林霰靠着他胸口。
他给林霰顺头发,发丝千丝万缕地缠绕在他手指间,很亲密。
林霰昏昏欲睡,很热,身上出了很多汗,可他不想放手。
霍松声亲他额头,慢慢哼起了节奏舒缓的曲调。
林霰在那样的轻哼里感觉到了安全和温暖,他的手掌贴着霍松声,抚过他带一点弧度的腰线。
“松声。”林霰喊得含糊,嗓音很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