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行(193)
白玫说:“大祭司的使命就是保护我们的王,将军放心。”
霍松声知道这对赵时晞来说不公平,没有人有资格替别人做决定,在他选择边境和平的时候,就已经自动放弃了赵时晞。他牺牲了一个孩子的一生,所以尽可能为赵时晞多做一些,让赵氏母子在回讫的生活能顺利一点。
霍松声缓缓舒出一口气,呼吸有些不稳。
最后,他说:“最后一个,从现在开始,大历不会再以和亲的手段维护和回讫的关系。如果你们违背以上三条承诺,擅自在边境动兵,不论你们的王是谁,我霍松声一定带刀上阵,让你们的诅咒一一应验。”
霍松声没有展现太多的压力,但白玫身边的烛火同时颤动起来。
白玫的眼神有瞬间变得非常凶厉,很快便潮水般退去。
她保持着优雅和体面,微笑道:“将军提了这么多的要求,什么时候让我见一见想见的人。”
霍松声也勾动唇角:“这个啊……”
他刚讲了几个字,忽闻祭坛外一阵烈马奔腾。
纳什族的士兵和骁骑营都守在外面,隐约的,霍松声听见有人在喊“副将”。
霍松声眉头一皱,春信不在溯望原待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转过身,只见一道身影穿过密集的布条缓缓走来。
霍松声突然觉得自己浑身都痛,后背、肩膀、手臂、嘴角,疼得快站不稳了。
他连犹豫都没有的往门口的方向走,心脏不断收紧,待看清人了,又开始恍惚,做梦一样。
林霰伸出手,接了一下往他身上栽的霍松声。
浓厚的血腥味掩都掩不住,林霰紧皱起眉。
霍松声挂在林霰身上,狠狠嗅了嗅他的味道,瘾君子般喟叹一句:“宝贝儿,真想你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霍松声手往上一抬,按在林霰后背上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溯望原的天气比中原要冷一点,虽然入了春,天还是凉,林霰怕冷总比别人穿得多。所以乍一看没觉得,霍松声一搂便察觉到不对,太瘦了,比分开时还瘦得多。
他顿时冷了脸,朝后一仰,端详着林霰的脸,皱眉问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霍松声做了十年将军,没点脾气压不住人,但他不管怎么跟林霰闹,很少真的生他气,不舍得,也不忍心。
霍松声本就因受伤脸色难看,一冷脸更是叫人发怵。林霰的身体是他最在乎的事,瘦这么多必然是大病一场,这样还不好好养病,千里迢迢跑来漠北苦寒之地,这简直是在往他心窝子里戳。
不过林霰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倒不是身体不舒服,全赖霍松声将自己折腾成这个鬼样子。
林霰压抑着沉重气息把霍松声推到春信手上,拂开挡在面前的布条走上前去。
白玫饶有兴致看着林霰,觉得他有几分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林霰自越过边境线开始便本能的产生一种抵触情绪,当年溯望原一战,赵渊给回讫递了一把刀,回讫便当起了这个刽子手。回讫杀他父兄,侮辱他的母亲,屠杀靖北将士无数,此等血仇,林霰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之士,面对仇敌无法做到宽宏大量,他在射杀那齐律的时候,久违的感受到了一丝快意,那是杀戮带来的快感,来自仇人的血让他感知到自己还活着。
可他也深知,两国交战,边境百姓是最无辜的牺牲品。那年巴兰因为燕秋的一句话,徒步千万里去溯望原报信,所以林霰愿意相信,这个国家并不都是残暴恶劣之徒。战争只会让仇恨无止境的延续下去,让更多人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沉沦。
和平是故去的十万靖北军终其一生未能实现的梦,林霰希望自己可以做到,这是他作为靖北军一员的使命。
“没见过。”林霰视线冰冷,像一尊毫无感情的石像,“你们想见赵时晞,可以,我来安排,不过不是在回讫。”
白玫轻笑一声:“为什么。”
“就凭我镇北军主帅罔顾个人安危亲临回讫以示诚意。”林霰冷冷瞥了霍松声一眼,道,“你们若真心要人,三日后来溯望原,过时不候。”
霍松声被林霰那带冰碴的眼神颤住心肺,禁不住打了个抖,往春信身上靠了靠。
春信架着他:“你冷啊?”
霍松声老实点头:“你看到没,他吓唬我。”
“……”
林霰说完便走,一副你爱来来,不来拉倒的架势。
回讫军队刚遭重挫,没有讲价的资本,白玫叫住林霰:“阁下何人?我总要知道你说话有没有分量,比如,你们的将军会不会听你的号令,溯望原十万大军,若是弄起刀枪,这仗我该找谁清算?”
说白了,白玫就是要林霰一句准话,我们去溯望原可以,前提是你们得讲武德。
林霰顿住脚,却没回头,而是眼睛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霍松声,沉声说道:“他连调动兵马的虎符都能轻易交到我手上,你说他听不听我的?”
话音未落,林霰不做停留从祭坛走了出去。
两军将士都守在祭坛外,就等着里面的人谈崩了好冲进去增援。
林霰的马车停在外面,他一声不响上去,符尘仰靠在车门前给他搭了把手:“走吗先生,霍将军呢?”
林霰微微掀开窗纱,见霍松声掐着腰在那跟骁骑营交待事情,说道:“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半晌,霍松声讲完话,一眼找见林霰的车,符尘难得给他好脸,兴高采烈冲他挥手。
霍松声不急着上去,老远对符尘勾勾手,符尘不疑有他,忙弃了车跑过去。
等人到跟前了,霍松声跟符尘打听道:“庭霜最近有生病吗?他瘦了很多。”
符尘出门前应当被交待过不许多嘴,不过这是霍松声,符尘一见他就忍不住,把前些日子的险象环生一字不落的全说了。
霍松声越听脸色越沉,最后话都不想多说:“我知道了。”
林霰撩开窗纱,露出阴沉的半张脸,不大不小地叫了声:“霍松声。”
霍松声背着剑都觉得重,卸下来丢给符尘抱着,应道:“来了。”
符尘差点被剑砸着,扛在肩上去驾马。
马车门“砰”地合上,符尘感觉情况有点不对,趴车门边偷听。
车内没人讲话,好半天传来衣物摩擦声响。
符尘一头雾水,耳朵贴得更紧,听见他家先生没好气地问了句:“你脱衣服做什么?”
妈呀。
吓得符尘赶紧坐回去,目不斜视驾车往回赶。
车里,霍松声把自己上半身脱了个精光,敞露的胸膛上有不少伤,新的旧的,淤青深处呈暗紫色,最严重是他的肩膀,有个不算小的创口,新伤叠在旧伤上,流了不少血。霍松声身上浓厚的血腥味就从这里来,血液已经干涸,成一块块的血痂黏在皮肤上,看起来很骇人。
林霰呼吸微滞,冷淡的眸子里翻涌起阵阵波涛。
霍松声那混帐还在气人,他抬脚把挡事的衣服踢到一边,惹火道:“你不是生气么?脱光了让你一次看完,气也一次撒完,反正我身上零零总总就这么些伤,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有本事你也说说你的,怎么就能瘦成这样?”
林霰心肺都被霍松声堵严实了,有理也成了没理,火气冒到头顶在胸腔里,憋得他气都喘不匀。
霍松声也快冒烟:“临走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给我写的信里是怎么说的?你真够可以的戚庭霜,把我瞒得密不透风,你嘴巴真紧啊。”
林霰呼吸沉重,转过去不看霍松声:“把衣服穿上。”
霍松声光着膀子走近他,俩人一站一坐,霍松声靠近时的阴影能将林霰完全罩住。他从后捏住林霰的后颈,强迫他转过来仰起头。
瘦的脸颊都陷进去了,整张脸就剩一双眼睛还残留几分气人的功夫。
霍松声觉得自己浑身所有的疼痛都敌不上心口的疼,他看着林霰这样都快疼死了。
“戚庭霜。”霍松声咬牙说,“你存心要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