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行(12)
符尘喜笑颜开地扑到床边:“先生!”
霍松声原本站在门口,听见声回头。林霰眼底清明,也不知醒了多久。
昨日霍松声将他带回来,安顿在侯南院的客房里。侯府的客人一般都住在这儿,没什么稀奇。
林霰的目光落在床尾,檀木床雕刻着莲花,花上有几道深深的刻痕。
“醒了?”霍松声挑起眉,“看什么呢?”
林霰一寸寸将视线移到霍松声脸上,这个过程很缓慢,好像借此将整个房间扫视了一番。
随后他撑住床沿坐起来:“多谢将军救……”
话没说完便被霍松声一个动作打断了。
霍松声抬起手,摸了摸林霰的脸。
符尘看看林霰,看看霍松声,张着嘴,一副不知该不该制止的样子。
“啧。”霍松声稀罕道,“别人发热浑身滚烫,你全身冰凉,先生算是天赋异禀吗。”
林霰偏头轻轻咳嗽,然后把话说完了:“谢将军救命之恩。”
林霰睡了一天一夜,脸色仍然雪一般白,他看起来没什么生气,仿佛里子就已经腐败了。
霍松声就靠在床尾,吊儿郎当地看着林霰,笑着问他:“救你几次了?你怎么报答我?”
这话倒是把林霰给问住了,他似乎很认真在想霍松声救了他几次,自己身上又有什么可以用来报答他。
林霰问道:“将军想要什么?”
霍松声好笑地说:“怎么,我想要什么先生都能给么?”
林霰沉吟片刻,说道:“力所能及之内定当竭尽所能。”
霍松声低垂的视线里是林霰苍白的脸,那张脸斯文俊秀,看起来清白无害,偏生一双眉眼浓的如墨,不知藏了多少城府算计。
霍松声很少看错人,透过眼睛能看清很多东西。他知道林霰有许多秘密,也有不可告人的图谋,他会在此时出现在遂州不是巧合,或许背地里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安排。
可偶尔,那双雾霭深深的眼睛里晃过的三两分真诚又不像假的。
霍松声心说林霰果然能耐,说着不知真假的话,装作真情实意的样子,确实让人有片刻松懈。
“算了。”霍松声摆了摆手,“我想要的先生未必能给。”
林霰谨慎地抿起唇。
符尘在旁边听了半晌,终于逮到空说话:“先生,你饿不饿?想吃点东西吗?”
林霰并无几分胃口,他掀开被子想要下床:“谢将军收留,我已无碍便不叨扰将军了。”
那纸糊的身板一副风吹就倒的架势,哪里能离开。
符尘按住他:“先生,你还没好透……”
林霰沉下声音:“符尘,听话。”
“可是……”
符尘不敢再说了,不高兴地撅起嘴。
林霰态度坚决,面目严肃,他很少这样,但每回用这种口吻讲话便是做好了决定,谁劝都没用。
可这里还站着个霍松声。
霍松声一胳膊将林霰按了回去:“你当南林侯府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林霰被霍松声按着肩,后脑勺一下砸在了枕头上。
霍松声顺势坐在床边,符尘就跟打配合似的,立刻起身给他腾地方。
枕芯松软,林霰被一阵阵清香包围。散下的长发铺在枕上,扣在肩上的手很有力,也很强势。
林霰不太自在被霍松声这样从上往下的注视,偏过头:“将军不讲道理,这南林侯府并非是我要来的。”
他说着拒绝的话,身体却没有摆出拒绝的姿态。
霍松声自打遇见林霰,这人就事事顺着他,句句由着他,还是头一回顶他的嘴。
“左右你人已经在这儿了,占了侯府的床,用了侯府的大夫,吃了侯府的药。”
林霰提了一口气:“我说了要报答将军,是将军不要。”
若是前两天林霰敢这么说话,霍松声非得跟他发火,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见林霰这模样就好笑。
“我也说了啊,我想要的东西,先生给不了。”
林霰转过脸来:“那将军说说看,看林某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林霰有没有本事,有多大的本事,霍松声不知道,他现在就想逗弄林霰。
“哦,那我可不客气了。”霍松声俯下身去,贴着林霰耳朵说了句悄悄话。
那声儿实在是小,符尘竖着耳朵都没听着。他偷偷凑近了点儿,只见林霰手抵着霍松声的胸口,把人往上推,眉宇轻皱:“将军自重。”
霍松声大笑着直起身,手一捞把被子扔林霰身上。他神清气爽地站起来,支使符尘:“去给你家先生弄点吃的。”
符尘扭头看林霰,刚刚他家先生还一门心思要离开,林霰不发话他是不敢动的。
谁知林霰默然不语。
霍松声说:“算我留你做客,行不行?”
林霰这回干脆把被子提上来,挡住脸翻了个身。
霍松声从后兜住符尘的脑袋,闹孩子似的揉他:“行了,你家先生答应了,快去吧。”
符尘立即喜上眉梢,蹦蹦跳跳就跑了。
房里剩下俩人,但霍松声没有立即离开。他挪去桌边喝茶,想来还是好笑,便问道:“我瞧先生岁数不小,脸皮却这样薄,怎么,以前没有过经验么?”
林霰那头安静须臾,反问一句:“将军很有经验吗?”
“究竟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林霰顿了顿,说道:“其实将军将我留在府中,并非是要我在此养病,对吗?”
霍松声饮一口凉茶,举着杯子端详上面的花纹:“你说说看。”
林霰闷声咳了一阵,而后还是撑起身,将枕头立在身后坐了起来。
床头有纱帘挡着,朦朦胧胧的只能看见霍松声一道模糊的身影。林霰仰靠着枕头,幽深的目光尽数落在霍松声身上。
“将军对我不放心,所以将我困在府上。”
霍松声轻笑一声:“先生用‘困’这个字不合适吧。”
“将军昨日进宫面圣了?”
“何以见得?”
“将军回到长陵,住进南林侯府,消息不日便会传入宫中。此时将军若不占取主动,待皇上知晓后再传召入宫,那时定会招致雷霆震怒。”林霰身体虚弱,话也说得缓慢,“既然入宫,便要对皇上有个交待。将军无诏离开溯望原已是大罪,若此时再抗旨和亲一事,请皇上收回成命……只怕今日将军便不会在府上了。将军性情耿直,想必皇上也不愿横生枝节,下月即是皇上寿诞,将军寻得是这个借口么。”
霍松声听完,放下手中茶盏:“先生果然聪慧。”
林霰咳了两声:“但将军要想的是,公主和亲一事并未昭告天下,皇上只怕要猜疑将军是否在宫中埋有眼线了。”
这一点霍松声已经想过,前阵朝中因反对浸月公主和亲而受牵连被遣返原籍的官员不在少数,皇上即便怀疑也猜不到樊熹头上。
“将军可曾盘算过,因公主被贬的官员有多少出自内阁,多少出自六部?后来填补上来的,又是谁的心腹?”
霍松声眉头紧锁。
林霰说道:“将军久处沙场,不懂朝中诡谲风云牵一发而动全身。今日皇上给您一个台阶,看似将此事盖过。将军可又知道,此局从您离开溯望原开始,便已经输了。”
霍松声倏地看向林霰。
那纱帐拢着的人单薄瘦弱,心思却深不可测。
符尘的脚步声远远传来。
霍松声问道:“那依先生看,我怎样做才有胜算?”
林霰垂下眼睛,鸦羽般的长睫扫下一片阴影。
他说:“我若是将军,即刻便启程返回溯望原。”
第九章
雨又下了起来。
符尘端着盘子跑进房里,他一路从厨房过来,衣服上沾了雨点,进门后甩了甩袖子:“这雨真讨厌,下的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