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行(159)
这也是她愿意付诸生命,为之换取的一个可能。
只可惜,她来的太晚了。
回讫大军压境,溯望原上不见一丝生机。
巴兰永远的沉睡在冰雪之上,十二岁的燕敬时亲手埋葬了自己的母亲。
那天,燕敬时站在一望无际的白幕之间,发誓要让杀害他父母的人血债血偿。
或许是老天爷听见了他的声音。
燕敬时在溯望原碎裂的冰隙之间救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戚庭霜。
两个无法自渡的人从那一天开始便站在了同一阵营。
戚庭霜从冰层上摔了下来,全身骨头差不多都断了,他的右手还有一道贯穿伤,因为在冰天雪地里待久了,皮肤也冻坏了,身上大片大片的淤黑。
很多次燕敬时都觉得戚庭霜活不下去了,可每一次他都挺了过来。
燕敬时知道,支撑戚庭霜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是仇恨,他要报仇,一笔又一笔,数不尽的血仇。
他也一样。
他们靠着仇恨度日,无数个难眠的夜晚抱团取暖,一步步走到今天。
与戚庭霜不同的是,燕敬时是真的无挂无碍,他的世界只有父亲和母亲,他从报仇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想过最后要活着。
“长明对这个世道毫无期待,我料想他会做傻事,所以才要你跟在他身边。”林霰情绪被调动起来,闷闷的咳嗽着,“我感激长明的救命之恩,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我欠长明的太多了,他连回报的机会都不给我……”
谢逸深深吐出一口气,拍了拍林霰僵硬的肩膀:“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我们是拉不住的。你也别太自责,这是长明想要的结果,我们应该尊重。”
燕家似乎都爱一条路走到死。
燕秋是这样,巴兰是这样,燕敬时也是这样。
现在是白天,天上看不到星星,可谢逸还是抬头看了一眼,低声说:“他现在应该已经变成了星星,就让他自由自在的在天空闪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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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唯一恋爱脑:燕秋。
第一百一十九章
林霰想带河长明的骨灰回溯望原,葬在他娘身边,可他的身体不允许他这么做。
林霰被迫留在了都津,他曾在都津住了六年,为了掩人耳目,开了一间书坊做些书画生意。他在这里有座房子,不算大,门前院子里种下许多山茶花,现在正是盛开的时候。
林霰俯身闻了闻花香,对跟在身后的谢逸说:“从前长明很喜欢来我这里看花,他的性情不比同龄少年,心事多,只有摆弄花草时才稍显放松。”
谢逸蹲在地上,伸手弹了弹山茶娇嫩的花瓣:“他喜欢花花草草,之前在吴东,我看他还会酿梅花酒。”
林霰神色柔和地点了点头:“他喜欢弄这些,我的梅花酒就是跟着他学的。”
河长明酿的梅花酒还在吴东王府上晒太阳,人却已经不在了。
谢逸停顿片刻,放开花:“楼主,我替你去溯望原吧。你的身体不适合长途奔波,我带长明回去。”
林霰明白自己的状况,但这是他答应长明的事,不想要假手于人。
林霰说等等看吧,没有麻烦谢逸。
距离赵珩被俘快一个月了,算算脚程,到达长陵还要些时日。
吴东王被囚在府上,晏清王赵冉借机收回吴东兵权,吴东六州在军队撤离后逐渐恢复了平静。
这场闹剧仅仅持续了三十一天便以赵珩与赵祁鄯先后落马而告终。
林霰虽然人在都津养病,但却没有闲着,长陵日日有信件传来,将朝中大小事情向他讲述一番,也是从这些信里,林霰才知道霍松声已经离开赤禹,正在海上航行。
霍松声人在外飘着,书信往来极其不便,走了几个月才传回一封信。
那信被林霰翻来覆去地看,往往是在深夜。林霰极少能睡到整觉,霍松声在身边时要好一些,夜里醒来的次数很少。这段时间病了,晚上很难入睡,即便睡着也总是惊醒,睡得不踏实,一觉醒来身上又冷又湿。
这天夜里,林霰又从噩梦中醒来,趴在床上喘了很久的气才有力气爬起来换衣服。
他随身会系一枚锦囊,平时很少拿下,过去他连睡觉都带在身上,后来霍松声发现了,会在他睡着后轻轻取下放在他枕头边上,次数多了,林霰便会在睡前主动取下。
最近霍松声不在,林霰又开始带着东西睡觉,他身上属于霍松声的东西不少,要么揣着,要么藏在枕头底下,他必须要摸到才能安心。
林霰换好衣服回到床上,侧身躺着,一只手轻轻搭在枕头旁边,另一只手攥着那枚锦囊。他呼吸轻浅,酝酿了很长时间的睡意,等真的睡熟了,手指还会一缩一缩,像是想将锦囊抓得更紧。
林霰夜夜都要做梦,他没什么好梦,讲出来会到吓人。今夜却稀罕,他梦见了霍松声。梦到霍松声将他托起,取走他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抱着他,擦掉他止不住的冷汗,然后亲吻他冰凉的脸颊。
“松声……”
人对于温暖的趋近是本能,林霰几乎是瞬间向那具充斥着热度的身体靠近。
他人眼中的林霰运筹帷幄,足智多谋,尽管他有一个破败的身体,但任谁都知道他很强大。这种强大让林霰看起来不够亲近,过分的冷静又让他显得冷漠,他甚至不允许自己出现脆弱。
河长明的离开终究还是影响到了林霰,尽管他没有展露太多悲伤,但愈渐孱弱的身体还是出卖了他。
林霰深深皱着眉,从内往外散发着焦虑和不安。他习惯了掌控,所以对一切脱离掌控的走向都会感到焦躁。林霰自认为是个理智的人,但河长明的离开彻底激起了他深藏已久的恐慌。
他不希望再看到有人离开了。
林霰拥有的东西不多,就那一点被他紧紧攥在手上,所以比任何人都要珍惜。他送走过很多人,也带回来很多人,他给了那些不容为世的人一个安身之所,仇恨他来背负,人心也是他来算计,他揽下所有,给每一个人都设计好了一条路,可还是无法将所有人都留下。
甚至于,因为河长明的死,林霰开始担心自己的时间不够用。林霰身上背着十万条人命,父母兄弟,还有长明。他很怕他们着急,更怕自己撑不住,怕自己什么都没做就走了,等到下黄泉路没脸再见故人。
所以林霰希望他们能再等等,希望他的病也能等一等,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一定让那些盘桓在世间无法解脱的亡魂得以安息。
林霰所有的辗转反侧全部落在另一个人的眼里。
霍松声揽住靠过来的林霰,伸手拨开他汗湿的发。
房间里的药味比任何时候都要浓重,连安神香的气味都快闻不见了。霍松声看着这个人,那么脆弱,那么瘦,就是这样一副嶙峋的骨肉,硬是撑起了一片天。
林霰的脸贴着他的手掌,眷恋的窝在他身边,看的霍松声心里很软,可当林霰恍惚地睁开眼睛,霍松声清楚看见那双并不清明的眼睛里满载着的痛,他又觉得心如刀割。
“松声……”林霰看起来并不清醒,他只有在梦里才会放纵自己的情绪,任悲伤肆意蔓延,“长明不在了。”
霍松声捂住他的眼睛:“我知道。”
林霰的声音都在颤抖:“我没救下他。”
林霰这个人的爱恨很分明,他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掉一切拦路的人,像个刽子手一样,杀人害人完全不感到内疚,可他也把偏爱留给了所有在乎的人。
可现实是他们选择了这条路,就注定有牺牲。那些前赴后继为林霰肝脑涂地的聆语楼杀手是这样,长明也是这样。
赵氏欠靖北军的血仇,可林霰又欠了多少人的呢。
“我……”林霰将所有的迷茫一一展露,他嘶哑着问,“……我是不是做错了?”
霍松声被刺痛般,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来缓解胸腔的窒闷。他轻轻捏住林霰的下巴,缓缓吻上去:“这不是你的错,庭霜。”
林霰将头埋进霍松声的脖颈间,用力的呼吸,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能在药味和安神香味之间嗅到属于霍松声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