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行(173)
林霰“哦”了一声,幽幽道:“那要看是谁养的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初春时节,草木尚未恢复生机,越靠近溯望原风沙越大。
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在通州与霍松声会合后,片刻不停地行了一个多月,刚过漠阳关没多久,便接二连三地遭到了回讫刺客的骚扰。
正如霍松声和林霰猜测的那样,回讫部族不会允许赵安邈活着抵达漠北,他们想要发动战争,就必须要将这场和亲扼杀在摇篮里。
不过既然是偷袭,回讫势必不会大张旗鼓的派军队过来,霍松声早有准备,不会让他们轻易得手。
又解决了一批刺客后,霍松声蹲在车队后面,用水囊里的水清洗手上的血迹。
二十五车的陪嫁,从长陵到漠阳关损耗了五车。二十车也挺长的队伍,春信两头找了半天,才找到霍松声。
“爷,你一人跑这儿干嘛呢。”
霍松声把手抬高,意思让春信伺候他洗手。
春信叹口气,认命地给主子倒水。
血迹被清水冲淡,霍松声搓着手背:“越靠近溯望原,回讫只会越猖狂,二队怎么说?多久能到?”
镇北军二队是霍松声亲手带出来的一批精锐,不着重甲,身姿灵活,擅长暗夜作战,适合打埋伏和偷袭。
春信说:“最晚明天夜里。”
霍松声应了声,从车队末尾往前看了看,压低声音说:“车队人多,难说没有回讫奸细。多派点人守着公主的主车,我们钓钓鱼。”
昨天趁车队还在休息的时候,霍松声秘密转移了赵安邈,此刻公主车轿内戴着盖头的是个大老爷们儿,为了取信于人,霍松声还将大部分兵力用来守护车轿,实际上真正的赵安邈被他捆在最后这辆塞粮草的破车里。
这女人真是疯了,霍松声带她走的时候差点暴露,被赵安邈一口咬在手臂上,硬是忍着没喊出声,肉都快给咬掉了。为防她再发疯,霍松声不得已只能将她捆起来。
霍松声甩掉手上的水,顺手往春信衣服上一擦。
春信朝后一躲:“别拿我衣服当抹布啊,刚换的,干净着呢!”
“小气。”霍松声站起来,“我手也是刚洗干净的,比你衣服还干净。”
春信抖了抖衣服,敢怒不敢言,瞪了霍松声一眼。
霍松声乐了:“我的好春信,爷心有所属,别冲爷眨眼。”
“什么啊!谁眨眼了!”春信喊一嗓子,喊完觉得不合适,又放低声音,“不是,我不搞断袖!”
“哈哈。”霍松声这混蛋在军营就爱说昏话,常常将手下气的面红耳赤,搞得人家心里有气还不敢朝他发,太烦人了。
霍松声勾住春信脖子,压着他往前走:“你们兄弟两个,我到哪都带着你,不带秋和,知道为什么吗?”
春信家四个兄弟,分别按春夏秋冬起名。他们在霍松声还小的时候就作为亲卫跟着霍松声了,后来霍松声去溯望原,四兄弟也追随他上了战场。十年过去,春信两个兄弟战死,还剩下一个秋和。
秋和性情沉稳,话不多,但对战场的掌控是全军数一数二的,很受霍松声重用。
春信拉扯嘴角:“看我好欺负呗,你看秋和吃不吃你这套。”
霍松声赞同地点头:“秋和太闷,没劲,我还是喜欢话多的。”
春信偶尔也会大逆不道,他斜起眼睛,怪嫌弃地看着霍松声:“是吗,林先生不像话多的人。”
“那是你没见过他话多的时候!”霍松声不服气,“嘁”了声,“他话比谁都多,吵架比谁都厉害,最拿手的就是装乖,搞得我爹我娘都向着他。”
春信不知道林霰是戚庭霜,怎么也想象不出林霰吵架的样子,反正他家小侯爷讲话喜欢夸张,可信度不高。春信拿开霍松声的手,摇着头走了。
“哎,你别走!”霍松声指着春信,“你也向着他!”
春信走出几步转过身:“主子,您要是想林先生了就给他写封信,别拿我消遣……”
春信话还没说完,忽然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他瞳孔骤缩,大喊一声:“将军闪开!”
霍松声后背一凉,方一侧身,一支利箭从他肩头穿了出去!
·
林霰右眼狂跳不止,伸手按了按。
霍城在他旁边,问道:“怎么了?”
林霰放下手:“没事,可能没休息好,眼睛不舒服。”
霍城擅长说教:“用眼过度,少看些折子,大历没了你又不是转不了。”
林霰脾气很好,始终用温和包容着霍城投向他的刺。他点点头:“我会量力而行。”
霍城哑火了,嘴巴张开又合上,默默甩袖子走前面去了。
这个时辰赵冉本该在广垣宫处理政务,林霰到达之后,守门的太监说,王爷去清安园看皇上了。
于是林霰和霍城改道清安园。
赵渊病了这些日子,赵冉几乎日日都要去看他,无论政务多么繁忙,再晚也会去看一眼。宫内外都说晏清王是个大孝子,百姓中更是得到更多支持。
林霰进门时赵冉正用布巾为赵渊擦拭身体,赵渊沉沉睡着,秦芳若躬身侯在旁边,帮忙拧帕子,递帕子。
赵冉听见通传转过身,把帕子扔进金色水盆里,迎上来:“先生回来了。”
林霰双手置于赵冉双手之下,屈膝抬了他一下:“昨日就回来了,入宫看了皇上,又去了趟大理寺,时间不早便没有打扰王爷。”
“我知道。你刚回来,我本来想叫你好好休息的,你倒好,四处乱跑。”宫里的事瞒不过赵冉的眼睛,他看向和他一起来的霍城,“侯爷也来了。”
“嗯。”霍城走上前去,附身看了看赵渊的情况,“皇上怎么样了?”
赵冉轻轻叹气:“还是老样子,不认人。”
秦芳若不愧是老皇帝身边最体己的人,当即展露笑容,宽慰道:“皇上吉人天相,今日清醒的时候比昨天长了,相信不要多久就能痊愈。”
“秦公公陪侍父皇辛苦了,等父皇好了,让他亲自行赏吧。”
赵冉对林霰说:“我们出去说。”
林霰微抬起眼睛,目光幽深地扫了眼床上的赵渊,旋即说:“臣有事启奏,兹事体大,本该由陛下定夺,可现在陛下卧病在床,臣下也不想避着他,就在这里禀报了吧。”
赵冉面部有细微的变化,他的头幅度极轻地转了一下,像是想看赵渊,但没太大动作便止住了,说道:“先生思虑周全,本王代行天子职权,每日来此向父皇述职,如此也省得再跑一趟,先生请讲吧。”
秦芳若自觉要退下:“那老臣先出去了。”
“不用。”林霰抬手阻止,“厂公也听一听。”
秦芳若预感不好,脸上笑容快不见,脚下有针般站立不安。
房里还有两个随侍太监,林霰等他们都出去了,才从胸口取出那封查获于西海的文书。他缓缓跪下,双手呈上文书,郑重道:“启禀陛下、王爷,臣于西海缴获文书一封,文书内详细记载十年间西海往回讫运送物资明细。其中一条臣以为与事实不符,故请求皇上及王爷下旨彻查。”
赵冉双眸颤动,难以抑制的兴奋在血液里流窜,可说话时依然无比镇定:“哦?是什么?”
林霰展开文书,翻到其中一页,将它举高呈到赵冉面前。
霍城皱着眉头,从他的角度能看到文书上密密麻麻的字,有汉文,也有回文,中间那一行被人用朱笔圈了起来,格外醒目。
他上前一步,垂眼便能看见那行字。
林霰的声音与那串异国字符缓缓重合。
“大历十九年七月十三,岷州发粮至溯望原,五百万石,预计通航时间,四个月。”
在那波澜不惊的语调中,霍城感到自己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直到最后,一贯处变不惊的南林老侯爷倒退一步,花瓶落地,发出清脆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