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行(28)
林霰将霍松声的不自在看在眼里,但没有拆穿,而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确实蹊跷。”
霍松声谈及正事反倒放松起来:“李同光对李暮锦不像是严加看管,更像是一种保护,或者说是防着她遇上什么人。”
林霰表现得很淡然:“那将军以为,李同光是在防谁?”
霍松声设身处地想了一番:“李同光身有残疾,对于他来说,此生最大的奢望是拥有自己的孩子。可如果有一天,他意外有了一个孩子,并且视若珍宝。那么他千防万防,最害怕的是这个孩子的亲生父母找过来,带走孩子。”
风呼呼地吹,霍松声打了个寒战,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手臂上的汗毛根根竖了起来。
霍松声说:“所以他要离开长陵,远离这个孩子的亲生父母。还对孩子严加看管,杜绝孩子和亲生父母见面的可能。但他不为受辱的女儿伸冤,不是怕得罪高官,更不是害怕女儿被认出,而是不希望女儿受到二次伤害。”
林霰徐徐叹了一口气。
听见霍松声掷地有声下了结论:“燕康是李暮锦的亲生父亲,也是那个欺辱她的暴徒。”
一切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燕康在第二天没有将李暮锦交给踏春楼,而是冒着风险放她离开。为什么李暮锦几次找上门来,他都选择避而不见。
没有什么比这种事更恶心荒谬的了,燕康作为踏春楼的“猎手”,猎艳无数,诱拐欺辱过多少无辜的人,何曾想过有一天,他下手的对象竟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将李暮锦视为“猎物”,视作交易的物品,明码标价,挂在踏春楼售卖。他将女性的身体踩在脚下,将他人的自尊与人格视作无物,以此种方式寻欢作乐、肆意敛财,迷失在□□与金钱的陷阱中,自认为万无一失。
不成想,报应不爽。
燕康无论以哪种姿态认出了李暮锦,从他后面的行为来看,燕康内心必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会发疯,会恼怒、会痛恨,会认为自己遭了报应。
“后来我调查过,李暮锦是燕康最后一个猎物。”林霰说道,“自那以后,他不再触及踏春楼的一切交易,想必夜不能寐,悔不当初。”
霍松声冷笑一声:“后悔有个屁用,被他祸害的那些姑娘,有多少不堪屈辱选择自尽,又有多少能夜夜安枕?燕康和搞出踏春楼的那些人,都该被千刀万剐。”
“嗯。”林霰应道,“他们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所以你确实早知道燕康和李暮锦的关系,但是一直没告诉她,是么?”
林霰甩开宽大的袖子,缓缓站了起来:“一个父亲想要保护女儿的心很珍贵,我不愿毁掉它。”
或许李同光最初用不让李暮锦与外界接触的方式,来杜绝她和燕康相认的可能,这种做法有些偏激,但燕康二十年前抛妻弃子,连女儿还活着都不知道,早就丧失了成为李暮锦父亲的权利。这二十年来,李同光对李暮锦的爱护是真,珍视是真。对于李暮锦来说,李同光才是她朝夕相伴,共同生活多年的父亲,若是被她知晓真相,只怕不死也会疯。
霍松声仰起头,视线里是林霰瘦削的下颌线:“你一开始的计划是什么?”
林霰背负双手,说道:“早有耳闻樊知府刚正不阿,若知晓此事,势必调查到底。”
霍松声也站了起来:“我说林霰,你到底在长陵安插了多少眼线,是不是朝中每位官员你都了如指掌?”
“也不尽然。”林霰锋利的颌骨在面对霍松声时似乎会平一些,“比如霍将军,我知之甚少。”
霍松声狐疑地看着他。
“实话。”林霰说道,“好比方才将军提起故人,我却不知晓这世间能让将军惦记的人是谁。”
绕来绕去竟又将话头绕了回去。
霍松声不愿多说,弯腰将碗捡起,寡情道:“与你无关。”
霍松声提步迈入厨房,接了水将碗洗了。
林霰背对着他,抬起头,喉结突起的非常明显。
“将军征战沙场,想必早已看淡生死。”林霰轻声说道,“既然已是离去的人,将军又何必常常挂念。”
霍松声湿着手,井里打的水冷的像冰,他手指通红,用力捏着碗沿。
“林霰,我说了与你无关,你别找我不痛快。”
林霰顿了一顿,似乎又有点想笑,嘴角牵扯起来时想起不久前霍松声那句沙哑的告诫,硬生生将嘴角抹平了。
“将军,其实我也有一位故人。”
林霰摊开手掌,缓缓递到夜幕之中。
他看着天,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光。
如果有星月,此刻他便能接一捧月光。
可惜了,林霰缩起指尖。
“比将军幸运,我那位故人还在。”林霰说道,“我没想过再见他,可若是碰上了,我又想亲眼看一看他过得好不好。”
霍松声把洗干净的碗放在架子上沥水,抽出布巾擦手,耐着性子问:“那你碰上过吗?”
林霰眼底的雾色涌动一下:“碰上了。”
“他过得好吗?”
“他长大了,脾气也不如从前好。”林霰将手放下,右手手腕不受控制地跳痛起来,“所以我觉得,这些年……他或许并没有过得很好。”
第二十二章
霍松声并没有在阁王寺过夜,他晚上过去就是找林霰说李同光的事情的,既然事情已经说完,自然没必要多留。
至于晚上问林霰的那些,诸如林霰的计划此类,其实霍松声并没有全信。
他知道林霰肯定有自己的势力,这些人不止在长陵,极有可能遍布整个大历。
樊熹确实为人正直,可若是将宝全压在他一人身上,很不符合林霰的性格。毕竟樊熹得罪了皇上,被遣到遂州,周围也没有可用之人,从他这里切入,想要扳倒杜隐丞和他身后的大公主不太容易。
林霰找到樊熹更像是借他安抚李暮锦,霍松声觉得林霰一定还有后手,只是不愿意告诉他。
霍松声回到侯府,他家门口盯梢的细作已经全部清理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家仆。
进入正厅,一个身着劲装的男子候在那里。来人见到霍松声,急忙出门相迎,佩刀在腰间晃了两下,被主人用力按住。
“将军!”殷涧雷行了个极其恭敬的军礼,其样貌精悍,体格健壮,一副铁骨铮铮的硬汉模样,却在抬眼时红了一圈眼睛。
霍松声步履不停,搭着殷涧雷的手臂免了他的礼,当肩一搂,用力拍在他后背上:“雷子,我爹娘都还好吗?”
殷涧雷是侯府旧部,其父曾是南林侯霍城的副将。殷涧雷自幼在军营长大,早年西南战事未平之时,他常随父亲上阵杀敌,立下不少军功。后来战事平定,南林侯解甲返乡之前,将手中兵权尽数交归皇室,唯独留下了殷氏父子这一支军。
其实他们原本也该重新整编纳入新军部队的,但殷氏自弃军衔,放弃军功,誓死效忠老侯爷。从那时起,他们连府兵也不算,以家仆的身份随霍城回了南林。
直到前日,霍松声出宫后,飞书一封送抵南林,这才多久,殷涧雷便带着手下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将军放心,老侯爷和夫人一切都好。”
霍松声与父母三年没见了,上次还是他从长陵回漠北的路上,绕道去南林看望,那次也只停留两日便匆匆离去。
听殷涧雷这样说,霍松声便放了心。自古忠孝难两全,他选择留在漠北,守护溯望原,无可避免要舍弃对父母的孝义。霍松声时常困顿于此,深感愧疚。
霍松声捏着殷涧雷的肩膀,安心地笑了笑:“有你和奉叔在我爹身边,真的让我放心不少。”
殷涧雷说:“将军在前保家卫国,我们能做的就是侍奉好侯爷,为将军分忧。前日收到将军来信,侯爷命我速速赶赴长陵,知道将军身边无人。”
南林侯府这些年来之所以逐渐从皇室淡出,正是因为低调。手中不留兵马,家中没有府兵,如此种种皆是在告诉皇帝,南林侯无意于军权,不参与党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