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行(187)
霍松声捏着写了字的金箔纸,摇着头笑了。
大历与回讫关系敏感,这么多年,赵渊一贯的怀柔政策,往回讫送过那么多和亲公主,但从未有过一人生下孩子。回讫重视血脉传承,但赵渊不会让这个孩子成为回讫拿捏大历的把柄,每位公主在送往回讫之前都会喝下一碗断子绝孙的药,保证她们断绝生息。
尽管霍松声在很多方面都不同意赵渊的观点,但在这一点上他是支持赵渊的。回讫并非诚心与大历交好,那这个孩子就是个变数,没有人愿意拿一个国家的命运去赌一个变数,所以没有最好。
霍松声把金箔纸扔给春信:“盯着回讫,安邈那边也别放松,还有一个月才成婚,我担心回讫没死心还想做手脚。”
可意外的,一连半个月过去,回讫那边毫无动静。
往常回讫还会隔三岔五在边境弄点小动作,现在就像是两国联姻在即,回讫以这种方式向大历表明自己想要和平的决心。
军帐里是骁骑营几员大将,霍松声皱着眉头:“回讫安静的过分,我并不认为这是在向大历示好。回讫王怎么样?”
霍松声一下抓住关键,上回他亲自去了趟回讫,回讫王显然已经病入膏肓。
春信派去回讫的探子无法深入回讫王的毡帐,但每日在城中游荡也听到不少消息。春信说:“据说回讫靠联姻冲喜,回讫王一高兴,身体好了不少,这几日还亲临回讫贫民窟慰问百姓。”
霍松声背靠沉木长桌,抱着双臂,食指一下一下敲着上臂:“我没记错的话,回讫这任那齐是个见光死,在位这些年就没怎么出过他的毡毛帐。”
秋和说:“这任那齐当年差点死在回讫王即位的祭坛上,就是因为他们有习俗,每任新王即位是要在神山下拜太阳神。”
春信沉吟着:“可我们的人亲眼看到那齐出现在贫民窟,难道他真是因为两国快要结亲,一高兴病都好了?”
“怎么可能。”罗田摇着头,“他那病要这么容易好,回讫也不会历任国王都活不长了。”
陶卫上前一步:“将军,我觉得有问题。”
霍松声应了声,思考着那齐这么做的原因。
那齐确实是快要死了,这不是可以再救一下的事,这是回讫世代近亲通婚造下的孽根,是天神给回讫带来的“诅咒”。两国联姻近在眼前,回讫王却一反常态出现在天光之下,仿佛在告诉回讫百姓,萦绕在回讫王朝上的魔咒已经消失。
“而且回讫族内对这次联姻非常重视,之前我们一直都不知道,回讫为了这次联姻,特地在草原上修建了一座宫殿,据说是一比一复刻的公主府。”春信说。
起初回讫以为要和亲的人是赵韵书,为表和亲诚意,他们特地请工匠在草原上仿刻赵韵书在长陵的公主府,希望能缓解公主日后的思乡之情。
这座宫殿从去年开始着手修建,现在还未完工,但不难体现回讫对此次和亲的重视和诚意。
秋和低语道:“他们停止对边境的骚扰,修建公主府,放任我们自由出入回讫……就好像他们一直在期待着这场联姻,包括回讫王突然好转的身体……他们是想……”
一个念头在霍松声脑海中闪过。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象——
回讫想要对大历开战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开战需要理由,为了寻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开战理由,回讫做了两手准备。
其一,他们在公主和亲的路上设伏,杀死和亲公主,破坏联姻,将锅甩到大历头上,以此为借口举兵。
可如果这一条路没有成功呢?
霍松声和回讫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想要识破他们的计谋太容易了,所以必须要找一条他怎么都想不到的路。
回讫生长于草原之上,人人提到回讫都觉得他们狠,那是因为草原上讲弱肉强食,他们饮血嗜肉,如果不狠就没办法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这是回讫与大历最大的不同,所以他们为自己准备了第二条路。
那就是一个快要死去的王。
回讫用他们濒死的王营造了一个假象,在这个假象里,回讫向世人展示了他们想要和平的诚心,他们的王很健康。如果假象破灭了,那一定是有人破坏了既有的和平。
霍松声猛然站直身体,正要开口,突然一名将士匆匆闯入营帐。
“将军!”那人说,“刚刚边境来报,回讫王带了几个随从企图越过边境线被拦下,双方发生了争执,回讫王他……”
霍松声脸色阴沉:“他怎么了?”
“他在争执中被刺刀刺透了小腹,人已经没了……”
营帐中几名大将俱是一震:“什么!”
军将说:“现在回讫说我们假借联姻之名行刺杀之实,两国结亲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收服回讫!回讫大军兵力集结,已经和我们在边境交战了!”
·
四月,大历多地进入了漫长的雨季。
长陵下了小半个月的雨,今天稍微放了晴。
林霰缓步沿着石子路走,走到尽头再走回来,这一个月他每天都要这样走上一会,起初在廊下走,走的时间短,没走多久便气喘,体力也不支。这两天好多了,趁着天气好,多走几个来回,人也看上去精神不少。
“上回酿下的梅花酒,你得空帮我搬来侯府,晚饭时给侯爷添一点。”林霰慢声说道,“等到春末,青梅成熟,我再酿些青梅酒。侯爷和松声都喜好青梅酒,到时我留下一些给侯爷,剩下的带去溯望原给松声。”
林霰这段时间病了,几乎是被赵冉和霍城勒令在府休养,闲杂人等都不得来打扰。旧案重审一事是霍城在负责,林霰便安下许多心,这么多年没这样轻松过,闲来无事便在府中遛弯,累了回屋睡觉,醒来便爱看一些做饭、酿酒之类的杂书,偶尔还会给霍城做晚饭。
符尘答应说好:“我现在去吧,爷爷昨天还说想喝酒,正好给他尝尝味道。”
小孩正是抽条的年纪,眼见着又长高了,林霰已经够高了,现在看符尘还要仰一点头:“怎么突然就冒这么高了。”
符尘一直照顾林霰,对自己反而不太关注,林霰一说才觉得是这样。
林霰抬高手,温和地摸着符尘的头发:“长高了,也懂事了。”
符尘半个月前才经历过一场提心吊胆,真正的生死面前,谁对谁是真心,谁是假意,都能分辨的一清二楚。小孩年纪小,被林霰保护得很好,有点不谙世事,所以爱憎分明。
南林侯府是个温暖的地方,这么多年,符尘始终觉得林霰过得很孤独,好像谁也无法走入他的内心,可是南林侯府就像是一个避风港,霍城和霍松声重新给了林霰一个家。
符尘回去搬酒了,半道上逮住了赵时晞和时蕴。赵时晞这阵一直住在侯府,时蕴也因为看望林霰的关系时常往侯府跑,俩小孩年龄相仿,一来二去的熟络起来,整体形影不离,十分亲近。
赵时晞离开了拘束他的深宫,性子也放开一些,和时蕴打打闹闹的,终于像个孩子了。
符尘找了两个小帮手,很快便跑没影了。
赵韵书刚刚一直跟在小屁孩后面,现在追上林霰:“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说起这个,林霰有些歉疚,“阿姐,让你们担心了。”
赵韵书也跟着提心吊胆了好多天,但都比不上霍城。南林老侯爷那是真着急啊,头发都急白了,自从林霰病倒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我倒没什么,是姑父一直在照顾你。”赵韵书说,“他虽然不说,但我能看出来,他还在为没能第一眼认出你而内疚。”
林霰顿了顿:“我知道。”
“你自幼养在姑父身边,情分深重,你若再有个三长两短,他这晚年还要不要过了?听阿姐的,好好养身体,姑父虽然身体硬朗,但毕竟年纪摆在那边,别让他操心。”
林霰点点头,像幼时被说教那样:“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