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行(134)
“不可能……”赵珩不可置信地看着字据,“怎么会是十天……”
赵渊从他的言语里确认了,假传圣旨提高税率挑动南方军民战争的是赵珩、私自以朝廷名义向民间借贷的也是赵珩。
赵渊怒不可遏,一个巨灵之掌狠狠甩在赵珩脸上!
赵珩被他打翻在地,左脸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的耳孔和嘴角不约而同流下血来。
也是这一巴掌让赵珩清醒了,他用颤抖的胳膊支撑起身体,愤怒地看向林霰:“都是你设计的!”
赵珩嗓音完全嘶哑,他啐了一口血沫在地上,恨言道:“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林霰!”
赵珩口中的恨意太明显了,那样撕心裂肺的一句,几乎让人无法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可林霰呢。
林霰只是漠然站在原地,他个子高,人却瘦,深红色官服衬得他肤色苍白胜雪,像是红墙上覆着的一层花白无色的霜。
“这罪名太大了。”林霰十分平静,目光坦然又澄澈,视线一点点从赵珩脸上,转移到赵渊脸上,“臣恳请皇上,彻查此事。”
赵渊尚未发话,赵珩跌跌撞撞爬起来:“查!立刻查!本王那日去过翰林!往来官员皆是见证!还有这份借条,这也是林霰拟好送给本王的,朝廷借贷要经户部签发才能批下!是林霰打点的户部大臣!全是他一人所为!”
赵珩上前几步,抓住赵渊明黄色袍袖一角:“父皇!儿臣固然有错!错在无力承担请神节开销才出此下策!但林霰居心叵测,利用儿臣一片拳拳孝心设计构陷儿臣,才招致今日祸患!请父皇明鉴!”
林霰和赵珩,左一个请皇上彻查,右一个请皇上明鉴。
赵渊杵在殿中央,耳畔轰鸣。
他看向林霰,那是他的宠臣,曾三次拒绝翰林邀约,此次入长陵是他亲自写信请来的,在赵安邈被贬后,宫中急需新生力量抗衡宸王和霍松声,亦是赵渊恳请他留下来入朝为官的。
赵渊实在想不通,林霰一个没几日好活的病秧子,对皇位没有半点威胁,何故需要去构陷一个皇子?
赵珩深知赵渊疑心病很重,见他表情松动,又继续陈词:“父皇!您不要被林霰骗了!此人城府极深,在都津时便与儿臣有过往来,还曾对儿臣示好,说要辅助儿臣夺得王位!儿臣见其心思深重,几番拒绝与他私下见面,他对儿臣怀恨在心便设计谋害儿臣!父皇,林霰其人虚有其表,您一定要看清楚啊!”
赵渊低垂着眼,看着匍匐在自己脚边卑微的儿子。
赵安邈年后便要启程去回讫和亲,同时,他会任命霍松声作为和亲使臣沿路护送。
回讫等待机会进攻大历很久了,一定不会错放这个机会,所以赵渊也要利用这个机会削弱或是彻底铲除霍家在溯望原的力量。
这样一来,长陵宫中只剩赵珩一股势力。
林霰体弱多病,能活多久是个问号,他确实是制衡赵珩很好的棋子,可一旦他死了,宫中便再无人可牵制赵珩。所以赵渊才会主动对赵冉示好,想让他留在长陵。
赵氏江山最后一定会落入赵氏子孙手中,这个人不是赵珩,就是赵冉。
但赵渊并不想那么早便将皇位交出去,只有皇位空悬才能保证皇室稳定,所以他需要两个势均力敌的皇子在宫中互相牵制,不仅如此,他还要他们相互厮杀、角逐,胜者为王。
赵渊眼神一暗。
在场的人所不知道的是,赵珩这几句话几乎决定了林霰的生死。
赵渊也确实短暂的动摇了。
林霰是一枚好用的棋子没错,但他不姓赵,只能是皇权的牺牲品。
可就在这个时候。
霍城突然笑了一声。
赵渊阴沉着脸:“霍侯,你笑什么?”
霍城的笑意非常短促,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种讥讽。
他坐在案前,支起一条腿,胳膊便随意搭在膝盖上。
广垣宫明亮的烛火前,他身上的血迹异常艳丽。
“皇上不问问,臣是如何进来的吗?”
赵渊脸色又是一变。
不久前那阵开战的号角犹在耳畔。
霍城五指放在案上,从小指到食指,指尖流畅地敲打在檀木桌上,发出笃笃的响声。
那节奏很快,让人听了就觉得焦躁不安。
在那样的声响中,霍城又问了一句:“皇上,今日家宴,怎么不见羽林军总统领元丰?”
家宴除了皇亲国戚外,还有朝中重臣,羽林军护卫皇上,每年元丰都会出席。
赵渊左右看了一圈:“元丰呢?”
殿上一片沉默。
霍城敲击的节奏缓了下来,“啧”声说:“元丰啊,真够难缠的。”
赵渊立刻反应过来:“他去拦你了?!”
“不止。”敲击声停下了,霍城幽幽抬起眼,“今夜,大□□林军聚集在长陵城口,不知是奉了谁的命,要治老臣于死地呢。”
说着,霍城“哦”了一声:“他说请臣去大理寺,敢问大理寺如今是何人监管?是这位林大人……”
霍城撩起眼皮:“还是宸王啊?”
赵渊不禁后退一步。
与此同时,赵珩脸上的愤恨、惶恐、惊惧、卑微退潮般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不悦、恼火、阴诡和狠厉。
“嘁,原本不想到这一步的。”赵珩一点点松开抓着赵渊龙袍的手,不屑地用手背蹭了蹭嘴角快要干掉的血迹,“父皇,要怪就怪霍老侯爷回来的不是时候。”
话音方落,突然广垣宫大门被人破开。
众多身穿羽林军服饰的官兵举着长枪闯入殿内。
他们很快将这座宫殿包围,不止是殿内,就连殿外也早已被团团围住。
秦芳若高喊:“护驾!护驾!”
然而能护驾的羽林军,已经刀尖向内,直指皇帝了。
赵渊如朽木般僵硬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不断地后退:“你……你要造反吗?!”
赵珩轻轻一笑:“父皇年事已高,操劳国事于身心有损,不如就此歇息吧,以后万事皆有儿臣替您分忧。”
赵渊积攒了一整夜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站得高高的,双手撑在长长的桌案上,将所有手边能够到的东西,碗、盘子、酒杯,尽数往赵珩身上砸:“你还想弑君弑父?!”
赵珩往旁边走了两步,赵渊那些东西便一点没落到他身上。
随后他微笑着,轻描淡写道:“那儿臣成什么人了,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伺候您颐养天年,寿终正寝,不过……”
赵珩阴森森看向殿上其他人:“这些人,儿臣便不会客气了。”
此言一出,赵珩那些叔叔伯伯纷纷跪地求饶,转瞬便投靠赵珩,说愿意尊他为新皇,并且自请去封地,永远不回长陵,只求留他们一命。
赵珩鼓鼓掌:“好,很好,还有没有人愿意投奔本王,本王开恩饶你们不死。放心,本王言出必行,不会出了这个门就翻脸不认人。”
赵渊看着他的嚣张模样,高声怒吼:“你这逆子!反贼!!!”
赵珩照单全收,毫不理会赵渊的愤怒,随手抽出一柄长剑,羽林军的剑又沉又重,赵珩拖着它,剑尖在地面划出一道痕,刺耳的响声戳弄人的神经。
“父皇,儿臣确实说过不少谎。”赵珩走到林霰面前站定,“但有一件事,儿臣当真没骗您。”
赵珩抬起剑,架在了林霰脖子上。
冰冷的剑锋离林霰的动脉不过毫厘。
“林霰此人心怀不轨,所图之事,皆不能为人言。”赵珩气势骇人,像是磨人神经般,用那剑不住的在林霰肩上前后挪动,若是一个没把握好,剑锋碰到皮肉,当场便能取林霰性命。
生死当前,他期待能从林霰脸上看到任何跟害怕相关的情绪。
可令他失望的是,林霰像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根本不怕死,他来到这儿,算计了那么多人,一早就没想过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