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厨(51)
老艾叶的颜色绿近于黑,水份不足,真正的上品青团颜色应该是淡墨绿的,市面上售卖的绿得发黑的圆子大多都添加了人工制剂,对身体有害,莫文远在当厨子前吃的青团都是街上买的,但等他学过这门手艺,自己制作后,便杜绝了上街买的念头,光是看颜色就不敢买。
哎,还是手制的更安全。
软糯的糕体凑近口鼻,艾草的芬芳盈满腔道,王蔚不由闭上眼睛,他感觉到了春日的气息,初春时节,家人一同前往洛阳郊外踏青,湛蓝的天,洁白的云,碧绿的草地,随风飘扬的柳枝,艾草藏在杂草中,悄悄冒头,带来其特有的浓郁气味。
这才是春日洁净的味道!
光是青团的香味就让他产生了丰富的联想,对味道的期待更是加重几分,王蔚张大嘴巴,第一口便咬下小半只团,黑黝黝的豆沙从中馅缓缓流出,他立即伸出舌头尖接住多余的豆沙馅。
这年头豆沙还没有登上历史舞台,据悉最早的豆沙记载来源于《云仙散记》,相传百年后虢国夫人府上有位叫邓连的厨师,精心滤掉红豆皮,将其内陷捣碎制成“灵沙臛”,包入面粉制的外皮中,做成了最早的豆沙点心。
然天竺沙糖的进口以及莫文远脑海中发展了千年的美食知识,让豆沙更早地登上了历史舞台。
“此馅为何物?!”红豆之味本就甘甜,再加上莫文远增添了沙糖以及蜂蜜,天然调味品与精选红豆相融,不添加任何防腐剂的豆沙馅即便放到现在都是甜党的心头好,更不要说是在饮食相对贫瘠的唐代了。
莫文远道:“不过是用红豆调制出的馅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玩意儿。”
他的轻描淡写显然不能说服王蔚,他甚至还有点愤愤不平:“此言差矣!我平生所食甜颇多,从未见过有甚吃食有此味!红豆的香糯与甜完美交融,舌尖触之即逝,只余沙沙的小粒躺在我的舌面上,蔗浆的甜与蜂蜜的甜扩散开……”
“你怎能说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玩意儿?!便是神仙宴会上的吃食也不会比它味更好!”说到这王蔚都要拍桌子了,他怒视莫文远,仿佛他玷污了自己心目中的女神!
小黑羊还在旁边咩咩咩扇阴风点鬼火。
不错不错,与豆沙一比神仙宴会上的蟠桃人参果都是猪食!本来天界就没甚美味的吃食。
莫文远见王蔚作态,不由退后两步,讪讪笑了,他都不知自己是应该感谢王郎的绝高评价还是让他心平气和吃点心,不要上升到过分的高度。
哎,不管怎么样,青团能够得到他的喜爱,也算是件好事吧。
……
吃完糕点后,王蔚便开始同莫文远闲谈,说是闲谈,内容却不“闲”。
“我来长安,有两件要事,一是要去沈家拜访。”世家大族之间关系盘根错杂,在洛阳时莫文远就知道王家与沈家有姻亲关系,要是他没记错的话,沈家似乎又有将族中女郎嫁予皇家之志。
以上传言自然不是他主动打听的,而是慧远师父告诉他的,慧远师父不愧是大兴善寺内的能人,大小俗事都由他调停,小到兴善寺与其他寺庙的合作或矛盾,大到宫中之事,他都知道,说他是寺庙中的百晓生也不为过。
慧远一直有意培养莫文远,在明他志向与能力后,常同他讲述世家间不传之事,又会分析分析佛教与李唐之间的关系,此时听王蔚言走亲戚,已有了想法。
但更让他在意的并非沈家有什么新动作,而是王蔚肩负的第二个任务:“我此次来长安,欲打听天竺沙糖之价。”
“你也知道天竺沙糖?”
“怎不知,此糖不同于蔗浆,价低易保存,甜度又胜过蔗浆,洛阳城中的大家与行商已被此糖惊动。”他眼中冒出锐利的光,“我听说在京中先用沙糖的几家中有李三娘食肆,便特意上门一观,也想打听打听何处能够买到此糖。”
莫文远道:“洛阳买不到?”
“先前是有些天竺商贩有卖,然在我等发现之前却被长安行商抢购一空。”他们买走了各地的沙糖,再运到长安抬价卖,现在城内还有存货的商人,大都是二道贩子。
“又听闻江南等地也有行商寻找天竺沙糖。”
“此信已传到江南?”
“莫大郎说笑了,便是在西北荒地也有人听说过沙糖之名。”唐人对甜味剂的需求非常之高,奈何国内的产量实在是不行,饴糖还好说,对甘蔗的处理方式基本上就是简单粗暴的熬制,单纯的熬煮法出来的都是蔗浆,便是世家想要保存都很难,经常是用了昂贵的藏冰,才能在反季节时存下一部分。
王家关注此事便是嗅觉灵敏,已感觉到未来天竺的便宜沙糖会产生多大的作用,无论是进口也好,种植甘蔗也罢,总要得到第一手的消息。
聊了大半个时辰,莫文远着实从他口中听见了不少好料,还搞清楚了中国现在甘蔗种植的分布情况,他情真意切委托王蔚能否给自己一幅关于其精准分布的图,王蔚也不敢一口答应,只能说勉力一事,莫文远投桃报李,给他推荐了几间西市的店铺,言几家点可能有沙糖存货。
两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谈下来几乎是宾主尽欢,末了,王蔚身上的吃货之魂再一次苏醒,他搓手手提醒莫文远道:“小郎君可记得大半年前在食肆埋下了牡丹酒?”
“现在,可以挖出了吧?”
……
在莫文远赶到洛阳把牡丹酒挖出来之前,李三娘先风尘扑扑赶回了长安,再赶不回来就要到除夕了,此时不归家,更待何时?
李三娘的速度惯常很快,发信后立即动身,莫文远莫小狗接到信件赶忙穿上皮毛大衣,到城门口迎接。
李三娘食肆本来就是集小摊与酒楼为一体的综合餐厅,家里人不用说,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就没有哪天饿到过,饕餮来家后也是如此,每日用餐频率极度升高,在幸福感提升的同时,羊型也跟吹气球似的鼓胀起来,年底能面前载莫文远到处跑了。
他俨然从小黑羊升级成了中黑羊。
中黑羊对李三娘的印象很好,听见莫文远要去接人,咩咩咩咩咩,让他快点上背往门口走,莫文远初次被他驮还有点心慌,时至今日,已习惯了,同赵二娘等人打招呼后就走,胸口还捂着新鲜出锅的烙饼以及装满温热杏仁饮的皮囊,就等见到李三娘便送上。
贞观年间,温度较其他时期更高些,后世有史学家认定唐朝初期温暖湿润,很少下雪,然而本地人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温度稍微高了点,衣服却不够温暖,便是披着皮毛大衣矗立在寒风中都能冻死人。
莫文远在城门出缩头缩脑等了会儿,待莫小狗骑着黑驴呼哧呼哧跟上时,便眼尖地看见了李三娘的影子,秀美的女子埋在深色的皮毛领口中,皮大衣外又套了一层绸布外衣,她脸上尚无疲惫之色,反倒是神采奕奕。
“阿娘——”他的喊声划破空气,传入李三娘的耳中。
李三娘拼命跟二人挥手,在检查完路引之后她就如同一团小旋风,飞奔至莫文远身边,将他狠狠地搂在怀里。
身旁的中黑羊发出了不满的“咩咩咩”声,显然他被李三娘冲撞到了。
李三娘道:“对不住。”随后伸手在新生的小尖尖羊角上撸了一把。
莫文远暂时将对阿娘的想念放到一旁,惊讶道:“阿娘你能听懂他的话?”
中黑羊的咩咩咩在除了莫文远以外的人耳中都是兽类之声,便是莫小狗与赵二娘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刚才李三娘与他说话究竟是下意识行为还是听懂了他的抱怨?
李三娘道:“当然可以。”从家信中她早就了解到了中黑羊的存在,更别说当时负责任的菩萨还顺便托梦给了她。
中山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能决定谁能听得懂我的话,谁不能!
在说这话时中山羊很是得意,他晃动自己的脑袋,小尖角巍然不动,耷拉在脑袋旁的长耳朵却一甩一甩。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很欢喜三娘。
母子两人同时露出与有荣焉之色,李三娘犹豫后道:“我也很欢喜你?”
中黑羊有一丢丢害羞,他鼻子喷气也不知施展了何等神通,晃眼的功夫,嘴巴中叼了束花,花瓣上尤带晨曦的露水,花颜色鲜艳,很衬李三娘的容颜。
莫文远:=口=!
看不出来啊中黑羊,这么会撩妹的吗?
……
回到家中,莫文远、莫小狗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脱下保暖却厚重的羊皮袄,穿上麻布做面的填充服。这衣服他们是没有在书信中同李三娘提到过的,她看见两人打扮好笑道:“咱家可没穷到如此地步?”
到冬天,看打扮便很能分辨每家的家底,贞观初年棉花尚未传入,居民过冬御寒的衣物种类也很不丰富。最常见的是羊皮袄,唐人喜食羊,每年羊的宰杀量都很大,一头羊的皮剥下来可以做几件羊皮袄,普通贫苦人家也能弄到件羊皮袄御寒。
再往上还有什么狐皮、貂皮之流,常出现于身份贵重之人身上,这些衣服并不算是很暖和,但造价高昂,无论是郎君女郎穿出去都很有面子。
即便羊皮袄的价格并不昂贵,也还是有人买不起的,而这些贫民冬季御寒的服饰便与莫文远现在身上穿的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往往先用粗布缝制两层,做夹层冬衣,随后往里面填充各种下脚料,有乱麻、不要的旧衣服、蚕茧的杂质浮丝等等,保暖性能一般,却也聊胜于无。
李三娘笑骂莫文远就是以为他穿的是这种衣服,她甚至还纠结了一下,心说难道是长安的食肆运行的不很好,他们担心自己发火便先穿上差的衣服以显示自己的楚楚可怜?
但就算是家庭最困难的时候,羊皮袄子也是有的啊。
莫文远笑嘻嘻道:“非也非也,此衣非彼衣。我在做的时候让赵二娘帮阿娘你也做了件,要不要穿上试试看?”
盛情难却之下李三娘只得尝试,在赵二娘把帮她做的衣服拿出来之后她才发现,衣服长度很长,领口很宽,布料也比寻常布料坚硬许多,并不是很舒服,然穿在身上感觉一会儿却很不一般:“此衣好生暖和!”
赵二娘笑道:“是按照大郎说法做的。”
莫文远正巧路过便解释一番道:“保暖有余,舒适不足,又没法穿出去,在家穿穿暖和便可。”
李三娘是个有商业头脑的,而且她不拘一格,触类旁通,从来不把事情限定死了。自古以来,冬季保暖问题便是大事,富庶入长安尚且有冻死骨,更不要说其他地方,她现在身上的衣服是丑,是不舒服,但它达到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