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75)
黎恪笑道:“若真有什么闪失,他在前头也过了一回,对我们反而有利……”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
即便麦田里有鬼,那鬼通常也不会一次杀太多人。所以,一旦姜遗光出事,他们可以趁这时机一鼓作气过去。要是姜遗光不出事,过去后也好卖个人情。
陈五不由得多看他一眼。
黎恪先前还表现得站在姜遗光这边,怎么这回看起来又……
黎恪早已踏上了小路。
风太大,他慢慢走着,心中暗忖:梁天冬根本不怎么说话,方才突然跳出来,真当他以为不知是受到陈五的指使?
陈五点点头:“不仅是黎兄你,我等心中也有些愧疚,叫一小儿替我们探路,实在是……”
他说:“我们快过去吧。”
最危险的两个人都去了,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宋川淮让贞娘走在自己前面,然后是梁天冬、陈启。
陈五自告奋勇垫后。
几人远远看见,姜遗光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们自己也察觉到了,越往前走,风越大,吹得人摇摇晃晃,在狭窄道路上站都站不稳。
他们也跟姜遗光一样,慢慢往前,生怕这东倒西歪的风把他们也东倒西歪地带进麦田里。
风沙实在太大了,几乎要迷了他们的眼睛。
这不寻常的怪风叫他们更加确定,绝不能掉进去。
走在前方的黎恪半眯着眼,弓腰缩背,慢慢往前挪,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因此,他们都没看见前方的怪异场景。
姜遗光走走停停,到最后,终是慢慢停了下来,蹲坐在中间,大风都要把他头发吹散了。
此刻,不远处一个稻草人终是受不住这大风,哆哆嗦嗦下被吹得“啵”一声拔地而起,狂风卷着,直直往姜遗光头上砸去!
稻草虽轻,可用来捆扎的木棍不轻,真要给它砸中脑袋,非死即伤。
厉鬼终于显露獠牙,姜遗光反而放心些,急急避过,任由那风中乱飞的稻草人狠狠扎在自己身后的小路里。
他飞快地跑了起来。
身后,那稻草人又诡异地被风吹起,继续往他所在方向砸。
这只是个开始。
麦田里一共三十五个稻草人,全都慢慢转向了姜遗光奔跑的方向。
后面的人再怎么被风迷住眼也该看到了,黎恪连忙快走几步跟上去,一列人加快了步伐。
正如姜遗光所说,厉鬼只盯着他不放。
跟在后面的人反而没有危险。
陈五微微眯起眼睛。
这样的针对,不像是犯了忌讳。
相反,正是因为没有触犯忌讳,厉鬼才想让他犯禁,而后,好名正言顺地杀死他。
姜遗光来得晚,他从到来以后做的所有事都在自己眼睛底下。所以,他为什么会被厉鬼盯上呢?
陈五心里冒出一个猜想。
他走在最后,吹在他身上的风最小,但也足够叫人喘不过气来。陈五时不时抬头留心最前方的姜遗光,又低头看路。
姜遗光走得跌跌撞撞的,却又总能保持着不掉下去。
黎恪停了下来,转头和后头的人大声说话,只是风声比他的声音更大,想要听清,就得凑近了去。
一道惊叫声打破了陈五的思绪。
“啊——”
梁天冬不知怎的,脚一滑,踩进了麦田里!
他立刻惊慌失措地要把腿抽出来,可就在他想上来的那一瞬,他身后的陈启、身前的宋川淮皆清楚地看见,麦田里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抓住梁天冬的小腿。
而后,狠狠一拉。
梁天冬整个人淹没在不过尺来高的翠绿色麦田中。
狂乱的大风骤然停歇,四处扭头看的稻草人安安分分停在原地。
与此同时,姜遗光察觉到,那股目光,终于短暂地消失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贞娘循声回过头时,正巧看见梁天冬的头顶没入绿苗中,顿时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
姜遗光缓缓站直身,回头和黎恪飞快对视一眼,又错开眼去。
宋川淮一脸惋惜,陈启更是惊惧不已,蹲下去细看,摇摇头:“这里有一处小坑,估计是他没看清,才滑了一跤。”
陈启长吁短叹,陈五亦觉十分可惜,又隐隐感觉到怪异,他看清了那个小坑,坑中还有断裂的树枝。
黎恪叹气:“看来,这麦田果然有诡异,大家还需当心才是。”
他手上有些泥,和小路表面的泥一模一样,反正身上都脏了,黎恪干脆拿衣摆擦去。
装作不知道那路坑表面的树枝是谁放的。
也装作不知又是谁趁风大悄悄盖了层土。
第66章
有那么一瞬间, 黎恪是不忍心的。
每个人都不只是一个人,他们有自己的父母、妻儿,有家族有好友。任何一个人的死,都是对一个家族的打击。
但我身不由己。
一旦你们发现厉鬼针对我和善多, 你们定会除掉我们。
就像之前的幻境一样。
黎恪想, 我也是没有办法。
黎恪擦干净手, 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在擦拭手上的鲜血,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做过手脚的地方,往前走去。
他们的计策并非万无一失, 不过一试罢了,可能所有人踩过去树枝也不会断,可能落在麦田里也不会出事,可能会被提前发现。但至少,这一回成功了。
死在幻境中的人不会变为厉鬼, 他们的魂魄不知会去往何处。
姜遗光站在麦田对面等他。
面色平静,什么也看不出来。
才十六岁……黎恪心下暗叹,快走几步过去:“等他们到了,我们再走吧。”
方才姜遗光假装置气, 让他们二人有了短暂的单独交谈机会, 但现在梁天冬死了,人死如灯灭, 他不该再生气。
姜遗光说一声好,眼睛微垂,看上去就像是有点难过的模样。
黎恪恍惚间觉得这是个不通感情的人偶, 学着活人七情六欲一举一动, 混迹在人间。
待其余人到后,姜遗光想了想, 郑重道:“节哀。”
他这一声叫其他人的话都噎了噎。
真要说起来,大家全都非亲非故,有甚么可节哀的?陈五憋憋气,扯出笑:“无事,接下来大家还是要小心些。”
“我看那些村民对我们很是提防,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昨天叫我们住的那间屋子就有蹊跷。”陈五说。
梁天冬死了,陈启只会装憨,宋川淮明显和贞娘一道,而贞娘又偏向姜遗光。
姜遗光看着问题不大,倒是这个黎恪,为什么总觉得他名字有几分耳熟?
在哪里听过?
这个疑问被他记下,陈五什么也没表露,和几人一起往前走,若有所思。
麦田尽头一条横直宽阔长路,经年踩踏让这条路结实不少。只是,这条路上空无一人。
往远处看去,一间间房屋四散林立,天已大亮,可村里却没有丁点人声,也不见有人起来干活。
实在太反常了。
在场都是聪明人,不必说,已提起了心,警惕地慢慢往前走。
黎恪低声提议:“敲门问问?”
宋川淮不赞成:“在不清楚禁忌前,最好什么也别做。”谁知道敲门会不会把村民激怒?
黎恪觉得有理,笑着摇摇头:“是我狭隘了。”
几人小心地没有走出太大动静,一家家往里深入。直到初春早上的露水渐渐消融,也没有人出来。
昨天没来得及细瞧,今天再一看就发现,这些人家格外贫穷。
能用土砌房屋还是好的,有些干脆用木头搭了墙,上面盖些茅草,四面漏风,能看见里头破旧脏污的被褥。
村里也没什么路好走,除了这条道外,其余小路都是靠人踩出来的,春季草长得疯,几日不除便无处下脚。
“没有人。”姜遗光说,“他们都离开了。”
一些在他们看来没法住人的房子里是空的,还有些齐整的屋子里也静悄悄。
“昨天还有人在。看来,不是我们来太早,而是来得太晚了。”陈五说,“就是不知道这些人一大早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