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437)
旋即,她微微眨了眨眼睛,再次从毫无生气的人偶模样变回了活人。
黎恪也跟着“醒过来”,缓缓吐气。
芙蓉完全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继续嗫嚅道:“我有位好姊妹,她在如意馆,名叫红药,和白姑娘交好……”
和刚才说法截然不同。
芙蓉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似的,黎恪也仿佛自己刚才什么也没听见一般,继续听下去。
红药也好,将离也罢,不都是芍药花的别名吗?红药和将离两位女子又有什么关系?
芙蓉前后两种说法不一,可不论哪一种都表明红药已经死了,死因正和白家兄妹有关,也造成他们二人反目。那么……红药的魂,会不会附在将离身上?白茸才会四处寻找将离?
白家兄妹和将离都是危险的人物,偏偏他们昨晚没能成功买下将离,让这三个人凑到了一起。
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方才芙蓉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为何会突然间忘记刚才发生的事?
“多谢芙蓉姑娘解惑,今日虽未能如愿,但听了一桩故事,倒也不算白来。”黎恪假做完全相信了芙蓉的话,收回手,他还能笑着从荷包里取出银两与玉佩,放在塌边,示意自己要离开。
芙蓉自然是要留他的。
二人拉拉扯扯从屏风后出来,刚踏出一步芙蓉就瞪大眼睛,打了个寒战。
满屋子人全都一动不动!
刚刚屏风后他们还能听见外间的热闹,可等他们一转过来,声音也没了,动静也没了,十来人垂首围着圆桌端坐,似一座座安静泥塑,针落可闻。
芙蓉吓得舌头都短了一截,差点尖叫出声,被黎恪一把捂住嘴狠瞪一眼,赶紧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叫喊,后者才松开她,手虚虚搭在她下巴上。
“走。”他以口型示意。
两人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屏住呼吸往外走去。
房里人依旧一动不动,黎恪甚至听不到他们的呼气声,他生出些古怪的错觉,仿佛这些人死去后有人把他们摆在这儿。
死一样的寂静。
整间百花楼都安静得叫人浑身发毛,芙蓉腿软得几乎要瘫倒,若非黎恪扯着她,恐怕一步也走不动。
黎恪本以为是芙蓉有问题,现在看来,整座百花楼都有古怪。
两人惦起脚尖小心且飞快跑出百花楼大门,刚一踏出最外面大院门,就听见身后楼中喧嚣重返。
“快走!”黎恪催促芙蓉,后者也不敢再回去,她实在害怕,被黎恪拽着没命往外跑。
街上没有异样。
灰扑扑的街道,来去川流人群,妇人抱着孩子、小贩挑了担子、商家数着银子……芙蓉这样出挑鲜亮的姑娘被拉着狂奔,也不见有人多看一眼,各人无动于衷。
见状,黎恪心中不详的预感更甚,拽着芙蓉跑得更快。
芙蓉懵懂又害怕,不敢反抗,一路跑进间客栈,衣裳发钗乱了也不敢理。
二人奔进客栈大门,大堂里有一二食客零散坐着,小二殷勤侍奉,账房坐在半人高木桌后拨算盘。
没人搭理突然闯进来的两个人。
黎恪大步踏上楼梯去二楼,芙蓉也有些害怕,紧张地跟在他身后一起上去,就见对方奔向某个房间,房门被敲得砰砰响。
“善多?你在不在里面?”敲了好几下也没人应,黎恪后退两步,狠狠撞上去,撞了两下,顺着破开的门跌进房内。
房间里没有人,也没有留信。
黎恪后退半步,扶着门深深吸口气,那股路上便察觉到的不详预感此刻达到顶峰。
姜遗光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不后悔将那些人抛下在百花楼,那几人瞧着抵不了什么用,可姜遗光不能出事,这死劫正和他有关。
他们到底遇见什么了?为什么会像人偶一样一动不动?这些人又为什么会忽视他们?
芙蓉的前后两次改口,那她第一次告诉自己的消息是真的吗?
最重要的是……姜遗光去了哪里?
芙蓉看得害怕,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苍白着脸看黎恪奔进房间里又出来,跑下楼挡在小二面前,掌心托着银子。
“二楼两位客人去哪儿了?”
小二乐呵呵报菜名,没看见人似的撞在他身上,看都不看,绕开了继续往后厨走。
“二楼甲号房的客人呢?”黎恪抓住他。
小二像是才发现他一样谄媚地笑:“爷回来了,要吃点什么?”
“我问你,二楼住的客人呢?”
“今儿厨房买了上好的羊肉,爷可要赏面尝尝?”
“和我一道来的客人在何处?”
“这位爷要吃什么?今儿店里有上好的羊肉。”
不论问什么,小二都只会说出这几句话。
黎恪扔下他往柜台去,小二停留了一会儿继续往后厨走。柜台上账房先生拨弄算盘吧嗒吧嗒响,黎恪看了一会儿,发现账房先生一直在反复算同一笔账,算完后把算盘一立再继续算,如此循环。
所有的人都成了纸台面的皮影,按照被定好的戏本子僵硬行走,演一出怪诞的戏。
唯有他们二人例外,似乎逃了出来。
芙蓉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颤声问:“爷,现在该怎么办?”
黎恪转头,看了她一眼。
“跟我来。”黎恪对她笑了笑。
孤立无援下,芙蓉不由自主对他生出一点依赖,顺从地跟着他走了。
黎恪直接用柜台上的笔墨写了封什么东西,揣在怀里,而后往外走去。
一路上还是没人理他们,那些人都好像看不见他们似的。芙蓉鼓起勇气试探搭话,这些人的反应和客栈中小二无甚差别,不免更加恐惧,跟紧了黎恪。
现在……也只有这位公子看着带活人气儿了。
黎恪把人带到白府外,让她以探望将离为由进去。
姜遗光不在身边,黎恪不必担心“出口成真”,低声对芙蓉说了些话。
现如今,也只有试一试这个地方。
就算将离有古怪,芙蓉和她同出身百花楼,多少有些交情,应当不会出事?
那可是官老爷的大门……
芙蓉腿都软了,可黎恪让她去,她不敢不去,壮着胆子走过白老爷宅子前那条无人敢停留的大道,背上都在出冷汗。
她感觉那位爷就在她背后阴冷地注视她,而前方路尽头,白府大门更如一张野兽巨口,随时都能把她吃进去!
芙蓉不敢不去。
即便她蠢笨,在楼里这么多年也练出来了些眼力,有些人无妨,有些人则万万不能招惹,就如她身后这位。
她一步步迈开脚,向白家大门走去……
*
王武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穿了身奇怪的戏服,站在高高的漆黑的戏台子上。
戏台子周围吊了一圈发黄的白灯笼,灯笼下,几个面皮发白的老人吹拉弹唱。下头围坐一圈人,人影憧憧,看不清脸,只能感觉他们在阴冷地看着自己,看得王武浑身发毛。
这是什么鬼地方?
王武根本没反应过来。
刚才地上晃得厉害,他根本来不及去追那些人就跌倒了,镜子也摔进了地缝里,然后……他看见了……那些东西……
再之后,他眼前就亮起了大片金光,刺眼得紧,眼睛闭上再睁开,人就到了这儿。
王武一阵心慌,想往后退几步跑掉,却发现他身体动弹不得!
而后,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手里还抓着一把剑!往后刺去!
他一剑刺空了。
在他身后,一道穿着厚重戏服,脸上抹得花里胡哨的身影跳开,拖长音惊怒唱道:“二弟——我待你不薄,为何这样害我?!”
王武心说我他娘的怎么知道?他却回答不了,仍不受控制地一剑刺去,和那手里提一把红缨枪的青衫小生战在一块儿,连打好几个来回。
他的口里也唱出了一段词。
“蒋大哥莫要怪我心狠,实是那吕贼相逼——我!”一剑横去,青衫小生折腰躲过,剑削下一丝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