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207)
井中声音消失了。
姜遗光抬脚跟上去。
这几日,他听人说过闽省的土楼,大多是为了宗亲的聚族而居,一座楼里,往往住着同姓的一族人。
可他直到现在,也没有见到土楼里的第三人。
很安静,安静到好似没有住人的地步。
姜遗光跟随丁阿婆上了楼,只到二层就停止,绕着内环楼走了半圈,又过了个不知什么机关,丁阿婆在一扇木门前停下。
这扇门说普通,确实普通,可又实在诡异。
只有半人高,到姜遗光的腰间。
丁阿婆打开门,弓腰钻了进去,门立刻合上,并没有让姜遗光跟着钻进来的意思。
姜遗光便站在门口等待。
半晌,丁阿婆慢悠悠、嘶哑冰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小子,你来找我,是想问什么?”
姜遗光道:“想知道卫家一事。”
丁阿婆讶异:“哪个卫家?”
姜遗光道:“我听闻闽省从前有一大商家,姓卫,专门卖以人骨制成的骨瓷,还将小孩儿装进花瓶里养大,做花瓶姑娘来卖。只是年代已久,无人知晓,想问问丁阿婆,您听说过吗?”
门后,长久的沉默。
良久,丁阿婆道:“我知道。”
她似乎笑了,发出一阵阵古怪的笑声,好似尖锐指甲从地面擦过,令人浑身发毛。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总要拿东西来换吧?”
姜遗光问:“你要换什么?”
丁阿婆道:“你那面镜子。”
姜遗光微微顿住了。
丁阿婆到底是什么来头?她为什么会知道山海镜?
“你要它做什么?”姜遗光问。
他察觉到,山海镜还在自己的心口。
丁阿婆笑道:“我刚才说,你是不祥之人,魂魄上沾着污秽。这污秽……都来自于那面镜子,你要是把那镜子给我,你的污秽就没有了。”
“这样的一个东西……你受不住的。还是,把它给我吧。否则,定会引起大祸。”
丁阿婆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与此同时,姜遗光察觉到了一股比方才井中更恐怖、更阴寒的气息。
不止是这扇门后,土楼里,所有的门好似都开了一条门缝,有人静静地盯着自己。
姜遗光道:“我要是不愿意换呢?能换个其他的东西吗?”
丁阿婆笑眯眯道:“不行,只有那面镜子才可以。实在不愿意换,老身也没办法,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姜遗光道:“那么,打扰了,告辞。”
他再度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走。
刚才的土楼并没有给他多大的危险感,这会儿,整座楼都予他一种好似要被吞噬殆尽的危险感。
他必须尽快离开!
“站住。”丁阿婆的声音叫他。
姜遗光脚步不停,沿着来时路往回走,却怎么也找不到向下的楼梯。
“我让你站住,回来。”丁阿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姜遗光置若罔闻,找不到楼梯,他便攀上栏杆,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如箭一般往外奔去。
只可惜,大门锁上了。
门从外面拴上的,里面的人出不去。土楼一二层不住人,也不开窗。要想出去,除非从外环楼开的窗户上往外跳,可姜遗光觉得,自己要是再上去,会发生一些很可怕的事情。
他不断去推门,门打不开,又用刀从门缝中穿过去。削铁如泥的宝刀也受了阻。
“回来吧,没有我的同意,你出不去的。”丁阿婆苍老的声音在土楼中回荡。
一道道身着黑衣的身影从房门里走出,站在围栏边。
一圈儿黑衣人,居高临下的,冷冷地看着姜遗光。
有男有女,老人、小孩儿,都有,脸色都是不正常的苍白,好似多年没有晒过太阳。
姜遗光往回走了几步。
他必须想办法离开才是。
眼角看见那口井,姜遗光走了过去。
“上楼来,我要见你。”依旧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姜遗光没听,来到井边,用力去推那颈上的封盖。
厚厚一层,三寸高,一整块平滑天然的八角形青石盖在井口,触手冰冷。
“你在做什么?”丁阿婆的声音格外愤怒。
其他在二三层一直围看着的人们也变了脸色,立刻有人要往下冲过来。
可是,已经晚了。
姜遗光掀开了井盖,丢在一边。
青石重重落地,碎裂成数块。
姜遗光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冒险,要是贸然激怒了这里的人们,他恐怕走不出去。
可如果被抢走了镜子,他恐怕更活不下去。
丁阿婆到底是什么人?
几处楼梯口皆有穿着黑衣的人冲过来了,还有些在楼上看见了姜遗光开井的全程,大叫哭嚎起来。
原本安静的土楼,一瞬间嘈杂声响彻环绕。
姜遗光没有回头看,拼命往一处跑,左躲右闪灵活地避开要抓他的人。
他感觉到,井里有个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他没有回头看,也不打算用镜子收井中恶鬼。
他只是跑到了内环围廊外,在其中一人提着棍棒向自己冲来时,一个疾冲俯身肘击在对方胸口,趁对方吃痛,夺过木棍,又借木棍撑地跳起,重重踩在对方肩头。
而后,长棍在对方肩头再次一撑,再度借力反身弹上二层楼,跃了进去。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他在二楼!他怎么跑上二楼去了!”
“楼梯不是关了吗?他怎么上去的?”
间或还传来丁阿婆愤怒的声音。
“你竟然把它放出来了,你这个孽障!谁让你把它放出来的?你这是要大家都死在这里啊!”
姜遗光一声不吭,循着记忆往丁阿婆房间闯去。
走廊上的黑衣人更多,见他突然闯过来,皆一脸惊愕,想要拦住他。但方才那群精壮的青年人们都大多下去了,留在楼上的多是老人妇孺,拦也拦不住,叫他像猴子一样灵活地四处蹿,打也打不过,他力气大得很,又丝毫不留情。
很快,就叫姜遗光重新到了丁阿婆那扇矮小的房门前。
“不要!!”
走廊上,没拦住他的那群人脸色大变,恨不得跪地求他,还有些脸色狰狞叫骂起来。
“你不能这样,不能因为没谈成,就打扰我们的神婆。”
“你这样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会遭报应的!上天不会保佑你,你会被所有的神婆记恨上……”
姜遗光置若罔闻,一脚踢开房门。
方才的诅咒、怒骂、祈求,全都戛然而止了。
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好似被凝固在此刻,一动不动。
只有一双双呆愣的眼睛,凝聚在他身上。
姜遗光没有去看房间里的东西,他甚至是闭着眼睛踢开门的。踢完后,借着反踢的力道疾冲到廊边,再度翻身跃下去。
和诡异是讲不通道理的,他也没打算讲道理。
姜遗光再度往门口冲去。
那些人都停住了,没有一个人来拦他。
不是完全地凝固,他们还能活动,看上去还是活人,只是他们一路看向姜遗光的眼神,都好像在看着一个将死之人,任由姜遗光重新来到门边。
甚至有人为他打开了大门,让姜遗光出去。
姜遗光头也不回地迈出了大门。
小二在外面和一群小孩儿玩,那些小孩见姜遗光过来,都有些不敢直视他。
也不知为什么,他给人一种格外令人害怕的感觉,玩的正开心的小孩们一拥而散。
小二问:“公子,怎么样?丁阿婆替你解惑了吗?”他脸上是纯挚的笑,“丁阿婆对这方面很灵验的,虽然说话不好听,可也是为了你好。”
姜遗光摇摇头,直白道:“我不愿意付出代价,就离开了。”
小二一愣:“什么?”
姜遗光摇摇头,道:“我们回去吧。”